不对,和以往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但说不出具体哪儿不一样,只觉得比以往顺眼了一点儿。
也就一点儿。
迷茫的目光一下聚焦,柳英搁下画笔,走过去开了门。
出于礼貌,还是得简单问候下。
门一开,有个偶像剧看多了的小鬼就跳下椅子,挤到门口,抱着柳英的大腿,还没等柳英说话,就活学活用偶像剧知识,惊讶地问道:“这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柳英和令祯皆是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一个尴尬的对视后,又双双撇开眼神。
他看向左边,她看向右边。
他和她之间,有哪儿能找出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粉红泡泡?
碍于童言无忌,柳英拍拍小鬼的头,无奈地解释说:“搞错了,他怎么会是我男朋友呢?快画你的画去~”
这句话里的“他”被加强了重音,一句看起来很普通的反问变得微妙起来,让人有了解读的空间。
令祯原本偏着头,一听这话,心里突然一阵膈应,微微扭过头,斜睨向柳英。
他本想当做没有听到小鬼的问题,但柳英这回答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会是她男朋友?他哪样?他哪样就做不了她男朋友了?她那愣头愣脑的大眼仔男朋友比他好?
亏他还觉得她今天有点不一样,还想着……
算了,拉倒吧。
就当刚才瞎了。
平息了下心情,令祯咳了一声,说道:“你在这画画啊?”
这不废话?柳英说:“嗯,我课还没上完,我先进去啦。”
她前脚刚踏进门内,消停了不过一会儿的小鬼就对令祯说:“我们马上画完了,你等等柳老师哦,她——”
话没说完,小鬼就被柳英拎着后颈,拽进了活动室,“咔哒”关上了门。
被抓去的小鬼只来得及给令祯做一个鬼脸,就被柳英按在了画板前,继续涂他那一团蓝蓝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画作。
既然被发现了,令祯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看了。
免得被人误会出一段莫须有的感情。
她以为他就想吗?
还是那三个字——拉倒吧。
他回到阅览室,在彩色书架前蹲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书是自己这个年龄能看的。
光看这布置得跟课堂一样的阅览室,他还以为书架上都是什么《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唐诗三百首》,或者再有些《绿山墙的安妮》《汤姆索亚历险记》《窗边的小豆豆》之类的书。
但现实出乎意料。
《桐桥倚棹录》《清嘉录》《中国古镇游》《走进中国民居——江南的园林》《江南市镇的早期城市化》《江南之旅》……书籍以江南地区的历史古籍和一些游记为主。
令祯往后看了看阅览室的其余三个读者,忍俊不禁,难怪这儿总共就仨人,还一个睡觉,一个发呆,只有一个能看进书呢。
他挑了《清嘉录》和《桐桥倚棹录》,找了一张离其余三人最远的课桌,轻轻拉开椅子。
坐进课桌的那一刻,令祯一阵恍惚。
对着面前画着“过端午、划龙舟”的五彩斑斓的黑板报,还有墙上童趣十足的贴纸,他仿佛真的回到了童年时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响起上课的铃声。
一切都没有变,只有人变了。
他翻开《清嘉录》,这是一本讲述江南地区民情习俗的古书。书有些年头了,带着一股霉尘味。翻开的时候,书脊发出轻轻的嘎吱声,感觉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
一看封底,哦,1999年出版的。
他一扫目录,直接翻到了“六月”这一章节。
书中有些古字晦涩难懂,他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上逐字逐句地挪移,试图消化原文意思。
六月初六,要给猫猫狗狗洗澡,这样可以防止它们长虱子。
趁着烈日,女人参加翻藏经十次,来生可以转为男身,俗称“翻经会”。
到了三伏天,要放萤火虫灯,吃臊子面和黄鳝丝,还要用金银花、菊花点汤,喝双花茶。
……
看到“晒书”这一小节时,令祯一下想起在书堂小院里暴晒的长桌。
他进院时还纳闷,为什么要在这么热的天把一堆书摆出来,有谁会顶着大太阳挑书呢?不过,考虑到月塘古镇大大小小捉襟见肘的离谱之事不止一件,他就也没当回事。如今看书才晓得,这是本地习俗。
虽然看得磕磕绊绊,但令祯还是一口气读到了“十一月”的章节,人也好像跟着书,从盛夏走到了寒冬,从吃冰桃子、乘风凉,到用南瓜做冬至团、用牛奶做乳饼。
“你说,我翻经十次,下辈子真能变成男人吗?”一个略带讽刺语气的女声在耳边幽幽响起,声音被压得很低,缕缕气流在令祯脖子间萦绕,跟女鬼挠痒痒似的。
他吓得一哆嗦,猛一回头。
柳英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身旁,俨然一副教导主任突击巡查的模样。
她刚在令祯耳边说完话,正弯着腰。
他一回头,她来不及避开。
两颗脑袋倒没撞上,但鼻尖堪堪擦过。
柳英黑白分明的双眼近在眼前,清亮的黑眸中倒映着二楼窗外那颗巨大的香樟树。
香樟树枝繁叶茂,树影摇曳。
几只小鸟从枝叶间飞起,飞向湛湛青空,引起一片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