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便去了美国留学,在纽约呆了十余年才回国,眼前老师傅嘴里那月塘本地话和普通话杂交出来的口音听起来着实费劲。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想坐船。这小木船很窄,两人并排也只能勉强坐下,远不如古镇里常见的乌篷船宽敞美观。但月塘的街窄窄的,河道也窄窄的,这窄窄的小船行在其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但为什么老师傅就是不肯呢?
“老梁!”柳英倚在廊下木椅栏杆上,冲河边的老梁招手。
老梁正苦恼怎么和这个年轻人说不明白呢,就见了柳英小娃,开兴地回道:“哎呦哎呦,中饭恰没啊(中饭吃了没有啊)?”
“来了来了。”柳英没理令祯的存在,自顾自跑向河边,走向石阶,提起裙子,一跨,扎实地踩到船里,在船中的小椅子里上一屁股坐下。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等等,为什么你能坐船我不能?”令祯好奇坏了。
柳英收起一脸“我们俩能一样吗”的表情,正要告诉他这船的用途,就被令祯打断:“我难得来这儿旅游,就想坐船看看,你们这儿也没别的船可以坐,通融下呗,我可以给钱,微信扫码。”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眼神太过恳切,柳英想到古镇上作废的乌篷船,也觉得可惜。
她自己有事儿没事儿见到河上摇船的老梁,就会跳上船,蹭一波水路。
但一般的游客要坐这船,她和老梁都是不会答应的。
那这个男人属于“一般游客”吗?
也就……比一般的游客更好看点,和自己不太愉快的交集更多点。
男人还未干透的T恤落入柳英眼中。
算了,他这么想体验江南风景就让他全方位体验,坐次船而已,都是船,没什么大不了,何必扫人家的兴呢。
柳英用方言对着船头的老梁说了声:“让他上来吧,我朋友。”然后朝令祯一扬下巴,示意他上船。
老梁倒是没再吵着提反对意见,只是略有深意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被柳英带上船。
令祯长舒一口气,把之前在毛狗线粉店里祈祷的“各归各路,阿弥陀佛”抛在了脑后。
君子之道,亦要变通。
他这就在变通。
可能是令祯坐船不多,也可能是他海拔太高重心不稳,他学着柳英一个跨步上船,结果一下没踩稳——
“小心!”柳英眼疾手快,立刻伸手紧紧抓住令祯的手腕,帮他稳住身体。
等令祯在船内站定,她又即刻抽回手去,全程都稳稳地坐着,没有离开她的小椅子。
已经有个傻大个在船上左晃右晃了,她要再猛地站起来,怕是这船要翻。
老梁站在船头,将船桨往岸边一撑,木船缓缓驶入河道。
令祯还直愣愣地站在船中,感受着脚下一叶扁舟在水中前行的新奇感。
这就是古人泛舟,独行于……
哦不对,算不上独行,旁边还有个女孩呢。
令祯一低头,就撞上柳英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要不坐下来,你太高了,这船又窄,站着容易跌河里。”你跌河里了我可没力气救你,柳英心想。
令祯乖乖坐下,探出头,看了看河水,按下了抚手弄清波的念头,皱起眉头,“这河不深吧?”
“淹死成年人的深度是有的。”
令祯讪讪,又接着叹道:“江南水乡,水是灵魂。”
柳英:“你意思是我们灵魂脏了?”
“呵,你这误会大了。”令祯汗颜。
柳英依然不甘,忍不住和他掰扯起来:
“大哥,长江下游本身就泥沙多,别说这支流了,江浙沪的海岸望过去海水都是黄绿色的。而且你来这几天应该也看到了吧,这儿不是苏州平江路,没有那么多钱砸来把河水变得跟果冻一样透明。要不你投钱搞一搞?”那么多钱,你也没有吧。柳英腹诽。
“平江路?我小时候去过啊,那河没比你们这好多少。现在清理干净了?”
“嗯,靠钞能力和超磁分离技术。”
“你懂超磁分离?”令祯饶有兴味,他听做钢铁的朋友几次提过这个昂贵的固液分离技术,没想到女孩也知道。
“说得出名词,算懂吗?”柳英反问得干脆。
令祯:哦。
层层水波在船下漾开,令祯观察到现在,也没在河里瞧见一条鱼,不解地问道:“你小时候这河也这么浑吗?”
柳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不在乎地回道:“差不多吧,我小时候每天早上看别人在河里洗拖把,还有一些老人家洗马桶的呢。有一次附近的棋牌室里有人打架,其中一个人逃了出来,慌不择路跳到了河里,结果没几下就灰溜溜自己上岸了。”
令祯噎住,身子僵直,脑子不受控制地联想起那个画面,五感相通,鼻尖也仿佛闻到了某种气味。
目前为止,这和他幻想的“人在舟中便是仙”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