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乘南,改仁年里的战事不休。
故事开始的那年,却是个丰收年。
“我已记不清李氏是哪一年嫁来的林溪,可我知道她在这儿一待就是几十年。”
老者将碗搁上窗台,转头搬来矮凳坐在屋檐下。
他望着篱笆院外的路,想那上头行行离离的人,哪个不是来了又走。小小村庄,装不下大大的梦,更留不住一心要逃的人。可若是天下太平,是否就不会那么向往远方?
“李氏也是个苦命人。她在嫁来这家的第二天,男人就上了战场。谁料,那男人生死未卜,一走就是几十年。虽说二人的婚事是父母命,媒妁言,但李氏脾气倔,她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是守着活寡,也不肯再去寻个好人家。”乡野昏暗,偶然几声犬吠,也未能惊扰老者平静地叙述。
陈香扇垂眸坐在越然身边,没察觉老者说话时那苦涩的笑。
“后来,到了乘南朝最后的那几年,在路边碰见弃养的女婴已不是罕事。秧子就是在那时候被李氏捡回了家,李氏看着小小的娃娃,就跟那小小的幼苗一样。”
“她希望这娃娃能像幼苗般健康长大,所以便给娃娃取名为——吉秧。”
“秧子的童年,与其他林溪的孩子们一样,没什么精彩,也没什么悲哀,日子平平淡淡。但她很漂亮,也很聪敏。她在林溪的这群孩子中,就像一颗耀眼的珠钗。渐渐地秧子在感受到洛阳的繁华后,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日子。”
“她开始向往起了帝王之城的长安。”
“李氏在捡到秧子后的日子虽然清苦,可她却还是尽力让秧子吃饱穿暖。但李氏一介村野妇人也只能让她吃饱穿暖,再给予不了其他慰藉。要知道,在那样动荡的年月里,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若非李玉荷的仁善,何来今日的李吉秧?”
老者一双布满纹路的手交叉在膝前,他讲着讲着就想起了李玉荷。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替她不值。
“人人都有追逐梦的权利,但失去了那颗感恩之心,还要虚幻的梦又有何用?”
中秋前的月,并不完满。
陈香扇没有偏听偏信,她明白每个人站立在不同的角度,一切真相只有离开的那个人能够解答。兴许最初的李吉秧曾向往过荣华富贵,只是当她真正坠入其中,终在半梦半醒间幡然,原来平淡的日子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在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本就不属于那个世界。
她不是不想阿婆。她挣扎过,却逃不掉了。
她的故事单薄、乏味,就如同她的人生一般庸俗平常。命运仿佛从她出生那刻就已经写好了归途,只不过不想认输的李吉秧,走进了一条晦暗的死路。
陈香扇没有资格去评论对错,就算李吉秧真的错了,也只是对阿婆。
所以,她没去附和。
她只说:“多谢老伯,愿与我们说起她。”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林溪的夜依旧安静祥和。陈香扇怀着感恩的心,将碗中他们辛勤劳作的成果饮下。待到再开口时,也只剩道别:“老伯的汤饭唇齿留香,定会叫晚辈时常回味。”
“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再叨扰了。”
陈香扇与越然站起身,老者也起了身,他没有挽留送着二人到了院门口,“二位,小心慢走。”陈香扇抬手行礼,越然在离开前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老者。
踏上来时的那条路,二人寻马而去。
越然与陈香扇并肩徐行,忽而若有所思地将手背去身后,他说:“小扇,故事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就是他。”
“此话何意?”陈香扇不明所以。
越然就着月光望向陈香扇的侧脸,那真是张百看不厌的脸,“那老伯掌中茧痕猛一看与寻常庄稼汉差别不大,实则是常年持重盾所遗留的痕迹。且他那手背,小臂,以及后颈处皆是箭伤。”
“他可不是庄稼汉,他是个兵。”
越然说到此处,陈香扇这才发觉老者的口吻不像是回忆,更像是转述,“那他为何不与我们说实话……”
二人在村口停了脚步,远处月光下两匹马听话地立在田埂的那一端。越然松开双手,回答起她的话,“因为亏欠,他那院子是新翻盖的,他甚至连旧宅都没去住,他又怎愿让我们发现他的存在?”
陈香扇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田野,深深叹了口气:“如此想来,他说的很多话,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这一刻,陈香扇终于明白那该回头看一看的人,不止是李吉秧,还有老伯。
可怜李玉荷用一生在等,却怎么也没等出个结果。
“立碑的事在明日,咱们今晚怎么过?”越然不甚关心他人的过往,他只关心脚下的路。
陈香扇看向远方,洛阳城她已不愿再去,喧闹中的危机四伏,不若孤寂里的更阑人静。她回眸重新看向那条小路沉声说道:“将马牵走,今夜就在阿婆家对付一晚。”
“嗯……嗯?”越然惊愕万状看向身边的人,“荒野闲居,岂不出没鬼怪?我不去。”
瞧着越然万般抗拒,陈香扇默默牵起了他的手,“怕什么?鬼怪哪有人心恶。你今日就暂且与我对付对付,待到明日立碑结束,咱们离开洛阳再找个好些的客栈下榻。”
“费用我出。”
越然素来不吃美人计,却难过美人关。陈香扇那手紧紧地攥着,越然就算再怕,也不会再去反驳。他只抱怨了句:“你出?先生别忘了,立碑的钱都是从我这儿出的。”
陈香扇抬眼与越然四目相对,难得一笑,她说:“那好,客栈的费用,还是宗主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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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马潜入黑夜,陈香扇与越然再次路过老者的院门口,瞧见院内的灯火已灭。庄稼人睡得早,陈香扇抬手示意越然动作轻些,飞廉与逐月竟也跟着配合。
两人两马就这么蹑手蹑脚,进了李吉秧家的篱笆院。
门扉轻开,越然顺手将马栓在院中的木桩上,陈香扇打量起那颗桂花树,从行囊中掏出一张薄毯铺在了树前。越然回身而来,瞧见树下的她发问道:“这是作甚?”
陈香扇的掌心轻轻拂过薄毯的褶皱,她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