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汇林苑落去屋外,叫姜有河听了猛地起身就要逃。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江湖的生杀他不懂,可他仍会为此闻风丧胆。那只遗落的鞋落在院门口,姜有河刚想伸手去捡,就被人抢了先。姜有河缩着脖子抬头看,一个小丫头笑着将他的鞋重重踢开。
他瞧得清,那丫头笑得诡秘莫测。
“哎哎呀,真是抱歉,不小心踢远了——”赤芍掐腰眺望漆黑的街巷,“你要去哪?我们送你啊。”
姜有河在赤芍的话音里隐约瞧见,她身后隐匿在暗处的人。
百鬼夜行,心魔丛生。
赤芍的百鬼堂就是为斩尽世间不平所生,姜有河望着那一张张豹头环眼的鬼面,惨叫一声摔瘫软在地上。赤芍觉得没劲挥了挥手,手下的人便走来将姜有河架起拖回了院子里。
冯且异目睹一切,她这才放下迟疑,愿意相信越然的话不是在作假。只是,他们为何凭白这么帮她?难道说这都是冯照春的嘱托?留凤仙,你可是有什么东西还放不下……
这桩桩件件来得凑巧,一时叫冯且异想不明白。
越然却在此时向屋门走去,他立在屋檐下同她说:“路还是要你自己来选,我只不过是给你指出了其中一条。我们与你应该还会再见,等到时候你再给我们个准确的答案也不迟。今日叨扰,时候不早,我们就告辞了。”
“小扇,我们走。”
陈香扇瞧得出越然对她们动了恻隐之心,她沉默着朝冯且异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冯且异呆坐在床榻边,没再追来。
院中,百鬼堂的众人死死压着姜有河,越然来到姜有河面前甚至不屑于看他的脸,他只沉声道:“到城外寻棵歪脖子树,将人绑上去。让他也好好尝尝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滋味。”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姜有河的叫喊被赤芍一掌打断。她瞧着眼前这个不知悔改的人渣,忍不住啐上一口,“你还要王法?欺压人家母女这么久,钱花完了可算回头了?我呸——”
“宗主,那我们去了。”越然无言默许,赤芍转头领着人离开。
等人都走了,陈香扇与越然踏出院门,走上那条不算平坦的路,他又牵起了她的手,“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不会。”陈香扇摇摇头,“我知你是想帮她。我也想帮她,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帮。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你这么做是对的。况且,汇林苑是你的,苑中大小事也由你差使,我从来不去插手这些事。”
越然闻言会心一笑,“可我是你的啊。”
陈香扇恍然回眸与之相视一眼,再也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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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宿州微雨。
陈香扇推窗望向烟雨中的江南,朦胧的长街上马蹄声哒哒经过她的耳畔,曾几何时她与陈韶也是这般牵马走过青石小路,向着安稳的日子里走去。
可惜世事无常,无人能解变故与明天哪个先来。
“缘何起的这样早?”
昨夜晚归,陈香扇与越然先后沐浴过躺在了一张床榻上,越然靠近陈香扇自是一夜安眠,可他的枕边人却是愁眉不展。这会儿卯时刚过,摸罢身边空荡的榻,越然晃晃悠悠来到陈香扇身后将人环住。
撩人的呼吸和着潮湿的吻一遍遍落下,陈香扇脖根上的那抹红悄然攀上脸颊。
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样一个充满暧昧的早上。
陈香扇没躲开越然得寸进尺地撩拨,她只开口问:“阿然,你说州衙会如何对待冯且异的状告?是否会将此事草草了结?我心里实在没底。”
越然将半张脸埋在陈香扇肩头,他的睡意阑珊却还是于她有求必应,“不会。长威收回天下百十余州,几乎过处皆更换了新的刺史,董直能够历经两朝,依旧稳坐宿州,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陈香扇就此沉默,她但愿一切都如越然所说。不若冯且异的人生便只剩黑暗。
“小扇,别的暂且不提,再陪我睡会儿好吗?”暗夜里杀人不眨眼的无常使,此时竟在陈香扇身后撒起了娇。陈香扇又看了眼天边斜风而下的细雨,出奇地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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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音阁的戏腔停在董直踏进园子那刻,他一身紫色官袍威严伫立在廊前,腰间的金鱼袋并未在天色昏暗里蒙了尘。冯映秋腕间水袖去了又归,她怔怔看着廊下的人。
董直极少这个时间来看她。
风雨遮不住冯映秋眼中温柔,她开口唤了声:“直郎。”
董直将双眼微眯,他看着这个他力排众议扶正的美娇娘,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是爱?还是欢喜?三十六年风流云散,他在看透看淡后,竟有些后悔没能早些遇见她。
冯映秋回望他脊背挺拔,望他眉目间是历经俗世的风雅而非沧桑。她想若非目的使然,而是在留仙园正茂时遇见他,自己说不定真会全心全意的爱上他。
只可惜,两个人的对望,却是擦肩而过的命途。
直到随行的侍从递来一把油纸伞,董直才缓缓抬起官靴踩进风雨孤身行去戏台前。高高在上的宿州刺史,第一次举目相望一个唱戏的女人。
可冯映秋没有躲闪,没有卑躬,她只垂了眸。
“夫人可知,州衙今日接了个什么案子?”细雨渐渐落为大雨,董直隔着雨幕问她。冯映秋不解,要知道董直从不与她提及这些公事,“什么案子?竟能让直郎这般重视?”
董直答:“调戏妇人。”
冯映秋默而无言,她的疑愁更上心头。董直又道:“夫人又可知那前来状告的妇人叫什么名字?”冯映秋摇了头,董直敛回目光淡淡说了句:“冯且异。”
“师姐?”冯映秋终于开了口。
她的反应不出董直所料,她仍是惦记着她的那点过去,“本官听闻那犯事的裘某是满春楼东家的子侄,而那满春楼背靠的又是舟楫署。夫人以为这案本官该如何去断?”
董直有意试探,冯映秋与之共处数年怎能读不懂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只瞧冯映秋拱手一拜沉声道:“妾身一介妇人岂能置喙,但妾身相信大人定会公正严明,秉公办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