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气氛僵持不下。
陈香扇身边的妇人不知为何忽然垂下双眸,松去了陈香扇的手,“阿兄,十八年了。所有人都能怪二姊,唯独你不能。事到如今,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说什么?”陈则清瞠目而望,“陈昭,你莫要以为你嫁了齐州方氏,就能如此忤逆长上——”
“小妹,你就少说两句。”陈则清身旁的主母申芸赶忙劝阻,却是那边都不敢得罪。
陈昭仍不肯示弱,她开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为自己鸣冤,“齐州方氏?这不就是阿兄想要的结果?我们兄妹几个年幼丧父,我知这个家若没有阿兄的支撑早就散了。”
“所以我们这么多年才会像敬重父亲般,敬重你。没有染敢忤逆僭越,而阿兄呢?你却将我们视如名利局中的棋。二姊当年是错了,甚至大错特错。可我们几姊妹,最羡慕的便二姊。”
“我们羡慕她的勇敢,羡慕她的反抗。”
“而我们呢?这些乖乖听话的,哪个过到最后不是一身伤?阿兄莫要忘了,长姊嫁入宿州董家后,落得的是个如何的下场!”陈香扇听得出陈昭有愤慨满怀,陈昭说话间又牵起了陈香扇的手。
她在与陈香扇离开前,最后一眼悲悯看向申芸与陈则清,沉声道出一句:“包括小容……”
话音落去,陈昭与陈香扇走出廊外,悲戚的哭喊声竟从身后传来。陈香扇回眸看去,有些茫然。陈昭却说:“只有痛苦落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什么叫做痛。不必同情,他们是在哭自己。”
陈香扇恍惚间好似望见陈韶站在她面前,一样的爱恨分明,一样的洒脱伶俐。
可为什么她们的人生会过成两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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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一路拉着陈香扇登上东边的山海阁。站在仙台楼阁之上,陈香扇第一次眺望见无边无垠的海。这是只存在于陈韶口中的蓬莱海。
“小扇,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楼台空寂,唯陈昭与陈香扇二人分立两旁。陈香扇回眸看她,彼时,天空飞过几只鸥鸟,惬意的仙山之上,陈香扇竟感受不到一丝逍遥。许多的恩怨牵扯,仿佛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原地。
“师姑认得我?”陈香扇沉声发问。
陈昭笑着扶上冰冷的石砖墙,她以为陈韶会将眼前人养得同她一个样,“小扇,唤我一声姨母吧。姨母虽从未见过你,可这么多年我一直与你师父没有断过书信来往,她在书信里提及最多的便是你。她会告诉我,你何日长高,何日学拿笔,何日驾马走了多少里。你的一点一滴,我都知道,你就像是在眼前长大的一样。”
“二姊,真的很爱你。”
陈香扇闻言垂下双眸,她眼中未曾落下的泪,比蓬莱的海水还要苦涩。她怯怯唤出那句极其陌生的:“姨母…”
“嗯?”陈昭应了声。
陈香扇恢复镇静开口相问:“当年的襄王案,究竟是怎样?缘何师伯会怪在师父头上?”
“襄王案…”陈昭有些犹豫,“你师父从未与你提及?”
陈香扇摇了头。
陈昭眯起双眼,蔚蓝深渊在她眼中变成一条蜿蜒的河,“改仁二十六年,中书侍郎言襄王有谋反之心,寿帝特派宗正寺携内侍省如襄王府搜查。谁料,竟真的在襄王府中搜到一幅画有五爪的《御龙图》。襄王先是辩称不知,而后又说此图为贺寿进献,然距离天子万寿,尚有五月之久。”
乘南朝最后的那几年,如阴霾笼罩。襄王府上下三十一口人从北街走到城西,在无尽悲鸣中,走向生命的尽头。那年陈昭就站在刑场外,亲眼看着他们人头的落了地。
可一切起因都不过是帝王多年的猜忌……
“小扇,你应猜到这幅《御龙图》是出自谁手?”言至此处,陈昭的声音略显沉重。那段往事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个挥散不去的迷。而当陈香扇第一次听闻亦是撼而无解。
她许久才应了句:“师父。”
陈昭默许着这个答案,她悄然将双手背起。陈香扇却在她言尽后发问:“难道只因一幅画,便定了襄王的生死?”
陈昭点了点头,“对,只因一幅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帝王决定下令搜查那刻,就已经注定了襄王的生死。只可惜,这件事过去太久,彼时我尚且年幼。襄王案的很多细节,我都无从知晓。”
“但我知画了这张图的二姊,却在襄王案后身退。一向狠毒的寿帝,竟只是在罢黜了陈氏一族司天的职位后,将陈氏驱逐出京,永世不得归还。其余便再无其它。阿兄一直因为这件事记恨于二姊,并将她逐出了陈氏,或许是阿兄觉得是二姊陷害于襄王,以求逃避婚约。”
“所以阿兄从来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这是陈家的大忌,你也不要再去追问。”
“这是姨母给你的忠告。”
陈昭说着抬手拍了拍陈香扇的手臂,山海阁上的海风在她们之间留下一丝寒意。事实上,不止陈则清如陈昭所言那般猜疑,这陈氏上上下下所有人,皆是这般认为。
陈香扇恍惚间想起霍满金说的那句:“她告诉我,她的一生都在为过去恕罪……”
只觉如鲠在喉。
旧事的展露让陈香扇不安,她不愿再继续下去,她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陈锦容。
没有什么比弄清楚陈韶的死因更加重要。
善与恶的交错,仅在一瞬之间。哪怕是霍满金这样的人,也会对自己的爱人存有一份善念。那陈韶这样好的人,便也可能犯过错。可无论怎样,陈韶就是陈韶,十数载的抚育陪伴作不了假。
陈韶于陈香扇而言不止是师父,更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她理应信任她。
“姨母,您能否带我去见见陈锦容?”陈香扇终是不再沉浸在追究过往,陈昭却不知为何面色一变,“你缘何要见小容?难不成就是为了那张星象图?”
陈香扇迟疑一瞬,从行囊中掏出那封栗水棠的书信借口道:“有人托我给她带封信,我想亲手交到她手中。”
陈昭无言看向那信封上的名字,思量半晌终究是让了步,“你随我来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