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坛明一语中的。
陈香扇无言沉默。她稳稳坐着,心下却一片茫然。
陈香扇不知真相是怎样。若陈韶的死真的与越然有关,她该如何?若无关,她又该如何?陈香扇甚至有一瞬不敢去触碰它。
可她也明白,这一切总要面对。
狠将心口的憋闷咽下,陈香扇斗胆回身。她不再畏怯,就算前路满是荆棘。也不会向后退去。
谁成想,她将要开口。却被愈演愈烈的炮火声阻隔。
陈香扇静静等待周遭归于平静。可陆坛明却恍惚着向屏风靠去,他抬眼望向陈香扇背后,那殿门外透来的微弱烛火。生不出万般希望。
哪知,屏风骤然翻覆。连带着他一同重重向后坠去。
这一刻,帝王假意粉饰的太平,似也随着这声落在两全殿的巨响,被击了个粉碎。
一切来的太快,陈香扇来不及反应。
等她慌忙起身时,陆坛明手中的那盏莲台已然滚落到了脚边。
蓦然抬首,陈香扇惊讶地发现数百张画像悬于殿后各处,这些画像皆是她亲手绘制。可她日日都来,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陈香扇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愕然。
她没想到,陆坛明这些年竟一直在妄图找寻陈锦容存在过的痕迹。
从前,陈香扇常被要求为逝去之人作画。
可她不是神,岂能真的让亡魂重返人间。那些人能在画中找寻到昔日的美好,皆因他们与画中人情意至深,真情难忘。才能获得那般真切。
然陆坛明不能,并不是因为陈锦容并未故去。而是因怨怼横生,爱也早已成空。
她走时,除却那张星象图,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陈香扇莫名想起越然,这才开口试探般唤了声:“陛下。”
陆坛明却黯然倒在蓬莱脚下,望着头顶的横梁,沉吟道:“朕再也守不住这江山了,更不能和她相见了。而将来史书写朕,不过昏庸二字。太沧终是…”
“要亡了。”
话音落去,殿门忽开。
董畅和来的有些迟钝。他慌忙上前,路过陈香扇时瞥了她一眼。
“陛下,这是怎么——”他来到帝王身边屈膝跪下。
董畅和望着眼前如此颓唐的帝王,想要伸手去拉,亦或是想拉太沧最后一把,却被陆坛明无情推开。可这一推,便将董畅和眼中最后的那点希望,彻底推散了。
殿外的雨还在下。
陆坛明狼狈起身坐在地上,发间抽出的青丝在晚风中飘摇。他望着周遭一双双失望的眼,恢复理智道:“董畅和与陈香扇二人留下,其余人退了。”
帝王余威犹在,所有人仍选择对王权妥协,就那样纷纷退却。
陈香扇始终以旁观的姿态站在原地,她转头看着殿门开合,看着太沧意气将尽,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乎,她斗胆开了口。
“陛下,我知现在不合时宜,但我仍有一事想问。这也是陛下逃避了三年的问题。当朝书画大家陈韶,到底是死于谁手?今日,陛下也总该告诉我……”
陆坛明不答,他只同董畅和挥了挥手。
他们似是早有预谋,董畅和随之去到内室取来一个龙纹木盒。待到木盒入怀,陆坛明垂眸说了句:“宣旨吧。”
陈香扇不解望去,只听董畅和高声道:“陈香扇,接旨——”
陈香扇有一瞬的迟疑,却还是缓缓跪了下去。
董畅和瞧她跪地,继而又言:“昔陆陈联姻,陈氏携星象图奉于两全殿,得山河稳固。然今缔约已散,太沧愿将星象图归还。故特命蓬莱陈氏三房长女陈韶之徒陈香扇,出使蓬莱。”
董畅和的话音落去,陆坛明起了身。
他抬脚跨过仙山,跨过蓬莱,每走一步都是艰难,可他还是决意向陈香扇走来。
陈香扇垂眸听着脚步声临近,漠然开了口:“我若抗旨,陛下当如何?”
“还是跟三年前一样,朕并没有给你选择。”陆坛明站定在陈香扇面前,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陈香扇默然抬头直视起他的目光,“蓬莱,有你想要的答案。她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朕只说到这儿。”
三年困缚欺骗,却换来一句这样的话。
陈香扇恨透了他。
但所有屈辱,与陈韶相比都无关紧要。陈韶就像是一颗被陈香扇仰望了半生的星辰。直到她陡然间坠落,便连带着将陈香扇一起抛入晦暗。所以,陈香扇没再开口,只缓缓向前伸了手。
可不知为何,温热的感觉却在掌心传开。
陈香扇猛然一怔,是血。那血从陆坛明端着木盒的手背滑落,一点点滴在了她的掌心。
陈香扇诧然望去,陆坛明却将木盒递到她手中。以异常平和的口吻说道:“替朕跟她说声抱歉。以及,谢谢你陪了朕这么多年。到了子时,就离开吧。出宫后,朕准备了份大礼给你。”
“朕想…这一路上,你都不会孤单。”
陆坛明说着骤然扯下了陈香扇眼前的薄纱,沉声道:“陈香扇,你自由了。”
而后,薄纱落地。
陆坛明似乎得到了释然。只瞧,他弯腰将地上那盏早已熄灭的莲台拾起,默默转身离去。陈香扇也捧着木盒站了起来。
当她第一次清晰地描摹出眼前那个孤独的背影,忽而开口同他道了别。
“陛下的这些话,我会如实转达。我与陛下,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
陆坛明说话时“去意已决”,就没再回头。
悲歌在这个雨夜肆意吟唱。星象图会归去蓬莱,旨意也终将完成,只可惜…太沧却再也等不到陈香扇回来复命的那天。
董畅和失落地离开殿中,走到陈香扇身边。为她推开了殿门。
“请吧,陈先生。”
陈香扇无言转身。她就这么带着太沧最后的圣旨,没有丝毫留恋地跨了门。殿外,风雨初歇。但当陈香扇抬眸时,却又无端坠入一双双茫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