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恶鬼哭坟 103年7月28日,中午一点。 天空中飘着细雨,三手帮的运输中心人头攒动,着黑衣的帮派成员神情肃穆,自大门鱼贯而入,安静而缓慢的行至挂满白布的前厅,放下自己手中的花束,鞠躬,然后离去。 这是一场葬礼。 帮派松散,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凝聚力。 大家加入帮派都是为了讨口饭吃,可相处的时间久了,会有感情。 小吉米昨天晚上被放了回来,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安全保险部的人自3号修整点把一些残骸拖了回来。 紫罗兰说得没错,海德拉言而有信,只要理赔程序不被其他因素干扰,那么安全保险部绝对靠得住。 明叔一身白衣,站在灵堂中央,神情恍惚。 旁人看了,以为他是悲痛——这么想也没错,昔年三手帮不过是群不入流的小混混,是他来到这里,给了他们秩序,给了他们作为人的道德与操守,让他们明白,同伴死了,就是该守灵祭奠。 旧时代那些看似无用的陋习并非一无是处,人与人之间,就是通过类似葬礼这样的仪式凝结在一起的。 你要说他不悲痛,那是不可能的。 可今日之悲痛,始作俑者,是谁呢? 是他,王明。 就如安纳金出发前说的一样,这些人没一个能回来,所以明叔心中有悲有痛也有愧,但也只是心中有而已。 他更加担心其他的东西。 那夜炸了片区服务器之后,黑袍子倾巢而出,短短几天,组织在夜枭城的力量大受打击,前景堪忧。 被派去阻击运输队的游击军全军覆没,这已是明叔所能调动的最高规格的武装力量,不是不可以送他们去死,只是如果最后没有成果…… 成果,需要先种下种子。 他的种子还在疗养中心里,不知有没有发芽。 环环相扣,一步错,步步错。 起因皆是那夜的廉租公寓,为了保住自己,他几乎是把组织多年经营的心血撒了出去,这件事在几天内就会被上面追究——几天内,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拿不出可以抵过的成绩,他自身难保,所以才如此豪赌,以整个三手帮和城外一支游击军为赌注,梭哈安纳金。 旁人看来这起事件就是三手帮遭了无妄之灾,安纳金去了一趟恶土,侥幸活着回来了。 但内里,其实要复杂许多许多。 而这世界也不是所有人和事都那么复杂。 笹原千夏就很简单。 她放下花,深鞠一躬,缓缓退出灵堂。 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洒落,她叹了一口气,很多人的装备,都是她调试的啊。 听小吉米说,那时的情况很糟,几乎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就被击溃了。 心中并没有那么悲痛,因为其实不算太熟,更多的,是惆怅。 惆怅世事之无常,生命之脆弱。 惆怅之后,便是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 ----------------- 笹原千夏找到了小吉米。 她只是想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安纳金,什么时候回来。 但是她却没有办法问。 因为他已经被人围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整支车队几百人,活着回来的就两个,大家都很好奇,都有一堆问题要问。 比如说为什么会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堵死在了修整点里,恶土上哪个部族有这样的实力? 再比如听说你们遇到了太阳武士,运载车残骸上的那些烧灼熔融物是不是光剑留下的? 还有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公司派人营救?出城那天上车那五个人是不是黑袍子? 此事牵扯甚多,照理说行为调查部该灭口,有紫罗兰作保,小吉米才能活着,出来之前他签了一大堆保密协议,总之就是,大部分内容,是不能说的。 但没人是傻子,这么大的事情总有些端倪,特别是运载车上的炮击痕迹和光剑熔融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小吉米只被允许将部分内情告诉明叔,而明叔又下了封口令,可帮派毕竟不是那么有纪律性的地方,他这一出现,就成了众矢之的。 “喂!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恶土上那些叛军干的!” “胡说!叛军哪有这个能力,这明明就是公司自己下的手!” …… 没有情报,大伙只能乱猜,起初还算正常,但是很快,场面就开始失控。 “是不是你放了霸哥冷枪!你记恨那天早上的事情!” “你们抛下他们自己跑了!” “对!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就你和安纳金活了!安纳金是恶土向导,你是他的副手!” “安纳金在哪里!?让他出来解释清楚!” “我上个月才和阿刀去定制了孩子,你现在要让我怎么办!?” “我兄弟也没回来!连尸体都找不到,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懦夫!你和安纳金都是懦夫!” “你们怎么不一起去死啊!” “运输队全灭,恶土向导苟活,这都是你们的错!” …… 追问渐渐成了指责和咒骂,期间还夹杂着低沉的啜泣。 笹原千夏心中明白,那是人在情绪激动下的自然反应,你其实并没有理由去指责他们的歇斯底里,死了那么多人,骂两声都不可以吗? 但她还是听着刺耳,特别是那些指责安纳金的话。 她想站出来辩解几句。 又不知该怎么说,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说。 她所畏惧的并非千夫所指,而是自己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去替他说话。 告诉所有人,我和他睡在一起了,我是他女朋友? 这并不是一个合理的身份呐。 况且,安纳金也不会高兴,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公开。 软弱而无力,自嘲而无奈。 她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那些刺耳的话,甚至没有勇气去拽小吉米一把,问出那个最最最最最简单的问题: “我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他还好么?有受伤么?” 他回来了。 他还好。 骂声渐渐消停,人群看向了运输中心大门口。 安纳金站在雨中。 他就那么,在那站着,扫视运输中心,仿佛在与每一个人对视。 接着某一刻,他迈开脚,跨进了大门。 笔直的,缓慢的,朝着灵堂走去。 人群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顶着无数刀一般的目光,他走进了灵堂,然后停下,停了那么几秒。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身体有那么微微的摇晃,他伸手抓着自己的大腿,紧紧的抓着,接着松开,走向明叔。 这小小一截路,他走了停,停了走。 他站立在明叔面前,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肌肉仿佛在痉挛,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他垂下了头颅,身体开始颤抖。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直至他噗通跪下。 他抱着明叔的腿,埋首于他的膝盖间,压抑的哭声自他的喉间挤出,仿佛刀刮玻璃。 “明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