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卸妆 「欢迎回家,笹原千夏~」 空荡荡的屋子,被风吹动的窗帘。 啪~老旧的疝气灯管放射出蓝白的光芒。 地上有些湿,那天早上出门时,忘了关换气口。 这里的楼层太高,没有办法打开窗户,但为了空气流通,落地窗上方,有一排细密的换气口,下暴雨时,雨水会顺着换气口淌进来。 笹原千夏放下手中的苹果袋,挥动手指,扫地机器人从床下窜出,打着旋,滴溜溜的清理水渍。 它在屋里转了一圈,碰到墙角时发出咔的一声响,然后像是卡住般,抖了抖,停下来。 笹原千夏走过去,蹲下,拆开后盖,用左手抓着右手手腕,用力一拉。 皮肉掉了下来,纤细而尖锐的金属指尖探进机器人的肚子…… 虽然窗帘挡住了大部分雨点,但还是有一些水淌到了床下,浸湿了它一小块电路板。 不是什么大问题,笹原千夏拆掉了那块电路板,然后这小家伙便再次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她做的东西,一向耐造,就算拆掉一部分,也能运行。 是的,这屋里大部分电器,都是她做的。 水渍被迅速清理干净,笹原千夏走到了那块巨大的,黑色的窗帘前。 已经完全湿透了,笹原千夏闻到了那上面,微酸的金属锈味,夜枭城的雨,就是这味道。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 因为空间有限,笹原千夏没有给窗帘安装自动开关和烘干功能——智能化当然是好事,但也得考虑实用性,在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屋子里,花里胡哨反而是累赘。 同理,扫地机器人也没有安装太高级的清洁功能,因为那需要几条机械手,会让体积增加至少五倍,就不容易放在床底下了。 反正地方也不大,卫生问题每日出门的时候顺手处理一下就好了,它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其实不多。 以往,像这个时候,笹原千夏会抱怨一声:“安妮你怎么又没关窗户?” 然后在安纳金明明是你没关的反驳声中推着他去把窗帘取下来。 现在,安纳金不在,笹原千夏一个人站在窗帘前。 她伸出手,却没够到。 1米58的她够不到2米2的窗帘架子。 可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机械手伸长,轻而易举的,稳稳当当的把整个窗帘连带架子一起取了下来。 安纳金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那块大窗帘浸了水之后会很重,再加上架子本身的重量,他虽然够得到,却吃不消重量,每一次去取,两条手都会不停地抖。 但笹原千夏总是推着他去取。 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种什么心态,也许是……这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柔弱,更加,女人。 女人,吗? 面无表情的,机械般的,将窗帘折叠好,然后随手一扔,把它精确的扔到了扫地机器人头上,后者差点儿被这一下子压垮,屏幕爆出了不堪重负的哭脸表情。 但依照程序的设定,它还是老老实实的,慢悠悠的,顶着窗帘出了门,去楼下的烘干室。 窗外,雨幕稠密,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了乌云,洒在这座钢铁城市的上空,洒在笹原千夏的脚底。 那些顺着落地窗躺下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用右手抓着左手手腕,轻轻一拉…… 没有拉下来。 「肌肉组织坏死:22.6%」 皮套穿得太久,已经和肩部的血肉粘连在了一起。 于是她用尖锐的金属手指,插进了肩膀的血肉,有一些,微微的疼痛。 指尖喷出乙炔,在一股蛋白质的香味中,发炎的皮肉被切开。 唰!—— 她扯下了皮套。 这只手,没有手指。 手腕以下,是一团集成了多种功能,蜷缩在一起的三角爪。 张开爪子,摁在落地窗上,一股热流自爪心涌出,顺着玻璃蔓延,雨水被蒸发,白色的蒸汽缭绕而起,那颜色与形状,像极了窗外,城市上空经久不散的雾与霾。 笹原千夏叹了一口气,挥动手指,唤醒信息板。 “安妮~^_^” “(っ・∀・)っ抱~” “你还好吗?安妮。” “我在后门等你?” “想吃点什么?安妮。” “我给你带炸鸡?还是苹果?” “你回去了吗?安妮。” “好吧~有空了记得回复我,安妮。” …… 下午的那场灵堂痛哭,给了笹原千夏巨大的震撼。 因为她从来没有在安纳金脸上见过一丁点儿伤心的表情,更不要说当众失声痛哭了。 起初她也很奇怪,难道这个人永远不会情绪低落吗? 后来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或许不是没有,只是自己看不见——每当那种时候,他就会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再次见面时,脸上已挂着笑容。 所以她知道,今夜,安纳金不会回来了。 笹原千夏缓缓坐下,突然又顿住了。 她挥手向身后扒了扒,扒开身后那张小藤椅。 那是安纳金的东西,每天早上,他很早就会起来,拉上窗帘,坐在椅子上,据说,是在上课,但从未告诉笹原千夏,他是在学什么。 这个小东西,承受不住我的体重。 ——那不是一种健康的生存方式,笹原千夏曾无数次在他失踪归来之后想,我得和他聊聊。 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相比起他,我才更不健康呐。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用两条坚硬的手臂,抱着并没有多少知觉的膝盖。 然后,在某一刹,她感觉到了胃里剧烈的痉挛。 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呕吐。 但吐了很久,也只有酸涩的胃液与粘稠的口水。 一股刺痛,顺着内脏向四肢蔓延,然后变成了麻痒与酸胀,就像是有电流在皮下通过,又像是无数条小虫,在肉里钻。 身体,开始一阵热一阵冷,出了些汗,却又没有多少汗。 佝偻着,自卫生间里爬行而出。 随意躺倒在已经不再被阳光照射的落地窗前,外面,夜晚的霓虹已经亮起,幽冷的彩光洒在她身上。 踢掉自己的高跟鞋,解开裙子与衬衣,然后撕下半张脸的脸皮,从坚硬的面孔上,抠下了眼珠,让其与掉落的头发一同滚落。 空洞的眼眶里,有红光一明一灭,那是失去视觉信号输入的警报灯。 呕吐感还是很强烈,手指头像是针扎一般疼。 可她,并没有手指头。 幻痛,是改造人典型的激素紊乱后遗症。 此刻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适,都是美丽的代价,是用激素绑架身体后,支付的酬金。 人与机械存在天然的排异,抛弃自己的血肉与机械相融,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 大多数高度改造人在抵达某一阶段后,就不再执着于保持自己的人形,因为那华而不实,就像是某种退化,明明自己已经抵达了更高级的阶段,为何还要执着于凡人的外表? 所以,在工作场合的笹原千夏,就是个坐在轮子上挥舞钢铁触手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