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赶紧开门,探身往四下里瞧了瞧,又关上门,朗声道:“外面没人,应该是起了大风的缘故。”走到妹妹身边,她又低声道:“有个身影往前厅去了,也不知是哪个。”
次日,梅氏姐妹在吃饭时偷偷观察众人的神情,均未发现异常,而父亲梅望峰也只谈论梅映雪与顾子粲的婚事要如何如何筹备。梅负雪便依着与姊姊商定的计划,在显怀之前,晨省、女红、陪小弟寒卿读论语孟子等事一件不落,都与平常无异。
如此一个月后,梅负雪明显感到身子更沉了,站立不足一盏茶工夫就会腰酸难忍,不得不找借口回屋躺一会,多亏姊姊帮她找借口遮掩。
匆匆又是月余,天气急遽转寒,梅负雪穿上宽大的御寒貉裘,恰好遮住有些显怀的腹部。刚入冬月,梅府上下忽地忙碌起来,原来上一次顾子粲来梅府算是下小定,也称纳彩,即定下了顾梅两家的联姻意向,这一次却是潇湘派掌门顾游川要亲自登门拜访,名为下大定,即与梅望峰商议一下两个小辈的成婚吉日。梅府最忙的便是梅映雪,梅望峰给她请了礼仪先生和乐器师父,上午学名门的礼仪规范,下午学潇湘派最擅长的长笛和古琴。
梅映雪连着数日都没空去看一眼妹妹负雪,偶尔在夜间偷偷溜过来,却只看到已经熟睡多时的妹妹,那件污迹斑斑的白凉衫被妹妹搭在床边上,想是她睹物思人,盼着明知津早日归来。梅映雪白日里也累得够呛,便会伏在妹妹的床前睡了。
梅负雪夜间醒来,几次看到伏睡床前的姊姊,甚为心疼,忙将棉被拉一些盖在姊姊身上。第二日,梅负雪提前写好“妹妹安好,姊姊无需挂怀”十个字放在桌上。
这日,梅负雪又在夜间醒来,看到床前坐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刚要喊声“姊姊”却心知不对,此人身形比姊姊要宽大许多。月光从窗格子照进来,梅负雪才看清床前坐的竟然是父亲梅望峰,他面色铁青,形似鬼魅,目光冷峻地盯着自己。
梅负雪吓得想要大声叫喊,却见梅望峰手指连戳,点了她的哑门穴和檀中穴,喉咙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也动弹不得。
只听梅望峰冷冷说道:“负雪,若被顾家知道我梅家有此等丑事,顾掌门会怎么想,恐怕你姊姊的亲事也受耽搁。还有,你想等着那姓明的小子取了九门秘籍归来娶你,他若真能做成此事,那他便是整个中原武林的恩人,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人,大宋天子都会赐书嘉奖他。可女儿啊,你仔细想想,此事有半点成功的可能吗?唉,你应该早早放下此等痴心妄想。”
梅负雪瞪圆双眼望着他,又是惊恐又是气愤。
“女儿你别怪爹爹心狠,你腹中小孩不可留。三个月前,你大哥在你门外听到你和映雪的谈话,他却瞒了下来,不及时告诉我。还是这几日被我发现端倪,用家法逼问,他才说出此事。若那时打掉胎儿,定能顺利许多。”
梅负雪口中呜呜低吟,脸上已然涕泗横流。
“退一万步讲,若那姓明的小子真能从西夏取回九门秘籍,爹爹立刻为你们操办婚事,比你姊姊还要隆重百倍,那时你们再重新要个孩子,不就成了?”
梅望峰站起身,从桌上端来一大碗已经凉透的深色药汁,回到床前,道:“这药是爹爹请咱渭州名医方神医开的方子,你且放心喝下,爹爹给你发誓,只要那姓明的小子拿了九门秘籍回来,一定为你们操办婚事。”说罢,左手按住梅负雪的双颊,用上内劲,轻松掰开了她的嘴巴,遂将一碗药汁尽数灌下。
梅望峰在房内又等了一个时辰,直待药汁入胃化肠,女儿再无法将其呕出,这才掩门离去。
窗外天色微亮,晨光稀稀疏疏地照在桌上那只空碗之中。
梅负雪身上的穴道劲力已消,但她平躺在床上,任凭小腹隐隐作痛也不出声,直望着床边那件白凉衫。
又过了不知多久,前院竟有嘈杂人声断断续续地传至小屋,此事极为罕见,看来前院今日有不同寻常的热闹,果然一炷香的时间后,似有千百支笛箫合奏之巨响,也从前院传来。梅负雪心想今日应是姊姊与顾家定下婚期的重要日子,也只有顾掌门亲自登门,才会有如此热闹。
正想着,她突感小腹绞痛难耐,直疼得冷汗淋漓也未出声,又觉察到被褥有些潮湿,便硬挺起脖子一瞧,竟是下身流出许多浓血并着一些血块。
梅负雪心中惊恐,拼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喊人帮忙,但始终无人应答。原来梅府上下的丫鬟仆人都被安排去了前院帮忙,而梅望峰想着家丑不外扬,也不曾找个稳婆和郎中照看女儿。
直到黄昏日落之后,梅映雪偷偷差遣一个贴身丫鬟给妹妹送一些吃食。那丫鬟来到后院,却见二小姐的闺房门开着,心中有些疑惑,快步走进屋子,发现二小姐面色惨白,躺在染满血污的床上,瞪着双眼,一动不动,只手中死死拽着一件白凉衫。
那丫鬟吓得惊声尖叫,扔掉食盒,直往前院跑去,慌不择路之下竟撞到一人,她抬头一看,竟是掌门老爷梅望峰。
“二……二小姐,二小姐死了。”
梅望峰侧头看了眼前院,冷冷地道:“你不要大呼小叫,且去二小姐的屋外候着,不准任何人进入她房中。”
梅望峰回到前院,继续与顾游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至夜深宴罢,众宾客散去,他才将大女儿梅映雪拉到僻静处,告之小女儿已香消玉殒一事,直惊得梅映雪当场昏厥过去。
梅负雪的白事是等顾家离开后才悄悄办的,只从纸马铺采买一些祭品,而灵堂就搭在她的屋内。梅映雪在妹妹灵柩前的一只蒲团上跪着,连着烧了三天冥钱,形容憔悴。这夜她正有些困倦,突然一阵寒风卷进,转头一看,屋门已被推开,站在门外的竟是明知津。
直到明知津走到棺前跪下,梅映雪才知道自己见到的是人非鬼。
“明大哥,你若早几日回来多好。”梅映雪泣声道。
但见明知津轻轻抚住梅负雪冰冷的双手,自是许久也捂不温,又轻轻拎起白凉衫的另一角,看到三个月多前自己离去时的泥污仍在,可如今竟与她天人永隔。他嘴角微颤,突地一口鲜血吐在棺椁边缘。
“小妹走前,定是念你念得紧,这件白凉衫被她捏得太紧,怎么也取不下来,我便请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