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才刚在外面听见,早已明白了七八分,怕众人尴尬,便退回几步装作才到。
邢夫人这般说,她只当没听见,等众人走远才进去,先给迎春请了安,又把衣服交于岫烟。
出来时众丫头婆子都上来问好,平儿悄声道:“你们也闹得太不像,仔细二奶奶问话。”
众人忙说小孩子不懂事,与我们不相干云云。
平儿想着邢夫人已料理停当,自己多说反而不好,便一径去了。到家后只告诉凤姐小丫头们打架并邢夫人如何处置。
凤姐笑道:“太太待二妹妹邢妹妹,没一个真心疼的,不然怎会交由丫头处置?罚得也不明不白。二妹妹两个情形如何?”
平儿道:“二姑娘还是那样万事不管,我去时那些丫头婆子正拌嘴呢,她只在一旁边看书。邢姑娘倒大大方方接了衣服,又托我向奶奶道谢,还是副笑模样。”
凤姐听了道:“真是‘歹竹出好笋’!舅老爷那样人家,竟养出邢丫头这样人来。我原打算送些衣服用物给她,谁知竟混忘了。唉,只怕太太知道了又不受用,只好暗地帮衬些儿罢。”
平儿听了这话,更不敢将邢夫人之言相告,只在心内暗叹,又斟酌道:“我看邢姑娘的丫头出身山野,却是个机灵护主的,未必会做出小窃之事。”
原来上回在芦雪庵时,平儿褪下的镯子少了一个,凤姐不叫声张,只命园内各处暗地访查。就有人嘀咕恐是邢姑娘的丫头拿的,小孩子家原没见过,又穷。
今日平儿见岫烟主仆行事,倒起了爱敬之意,要在凤姐面前替她们洗去嫌疑,凤姐道:“我原也不信,且慢慢查问着。”
却说岫烟带篆儿回房,见她眼窝处青了两块,嘴角也肿了,便拿些膏药与她搽。
篆儿仰头笑道:“我这伤瞧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倒是莲花小蹄子和柱儿媳妇吃了大亏。她们深宅大院的人,身上能有几两力气?我从小挑水担柴,比她们加起来还力壮。
莲花那会子拉我去周妈妈面前说理,我想她扯虎皮做大旗,必不敢真去,反扯她往那里走,莲花果然怯起来。我越发拉她去,她急了,又哭又骂地,还说我不敬妈妈姐姐们。
我实在气不过,抓把泥扔到莲花身上,趁她低头擦,踩住她裙子抬手就是一嘴巴,扇得她陀螺似的转。又乘机揪住头发,拿衣杆子打得她哭爹叫妈,不住口喊好姐姐。
柱儿媳妇和那老婆子上来拦,我哪里怕她们?只一头顶在柱儿媳妇怀里,把她撞在地上滚成个烂猪头。
那婆子要抓我,哪里抓得住?我在柱儿媳妇后面躲着呢。柱儿媳妇反被婆子挠个正着,头发都散了,我还趁空掐了她好几把。
那婆娘叫我两个绕糊涂了,嘴里只管乱骂那婆子,倒叫我笑回好的。后来听见太太来了,才让小莲花起来和我撕打,不然不说她们无用,倒像我多张狂。”
岫烟听得又气又笑,道:“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把孙猴子都比下去了。”
篆儿道:“谁让她们那样编排姑娘?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姑娘要罚只管罚,我知道今儿闯了祸。”说着偷瞄岫烟,道:“姑娘别不要我……”只一句眼圈就红了。
岫烟曲指轻敲她一下,道:“这会子知道怕了?我不是那等不分黑白的人,二姑娘也不是,太太更没功夫理我们,你放心就是。过会子去给二姑娘磕个头,她终究是因我们才受太太排揎。
至于柱儿媳妇几人,日后如常相待便是,也不用怕她们,也不用讨好她们,倒是那个周妈妈要小心。你以后行事别毛毛躁躁的,仔细让人拿住刀把儿。”篆儿忙答应。
主仆两个晚间过来,迎春正倚案看书,只有司琪在旁服侍。
岫烟深深福下身去,道:“我特来给姐姐赔不是,今日都是篆儿胡闹,打了人还脏了姐姐的东西。”篆儿忙上前磕头。
迎春赶忙拉起岫烟,道:“妹妹这样说我倒臊得慌,都是那起子人闹的,白让妹妹受委屈。”
岫烟道:“自从我来,不知道给姐姐添了多少事端。但老太太发话,我又不好搬出去。姐姐不知,我爹妈住的房子还是姑母置办的,日常花用也多靠她帮衬,哪还有余钱给我使?
如今我有多少东西是使姐姐的?东西且不说,人情上最让姐姐为难。今日又有这样事,姐姐无故受了多少委屈?我给姐姐行个礼还不是该当的?”说到此处触动心肠,不免落下泪来。
迎春也拭泪道:“妹妹,我是个福薄之人,姨娘去得早,与父兄也不甚亲近。幸而老太太、太太怜惜,我才能在园里与姐妹们松散几日。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谁知以后的事呢?如今过一时算一时罢。
所以我事事不管,她们那乌眼鸡的样儿也只做看不见。我是个不会为自己争的,就如那阳春柳絮,风吹到哪里就飘去哪里,若是落进泥淖之中,也只得认命。
我知道丫头婆子们背后弄的那些事,只是不能也不愿辖制。今日之事我信篆儿,平日那些人编排妹妹我也不是不知,只因本身懦弱,竟不能替妹妹做主,其实是我委屈了妹妹。”
岫烟听了不由心惊,细想又伤感起来,拉住迎春的手款款道:“姐姐固然脱俗,只是这想头太悲了。大老爷是姐姐亲父,姑母亦不是狠心之人,不会不为你打算。
再有你看那戏上唱的,多少精灵神怪苦修几百年也要求个人身,可见做人本身就是大福气、大造化、大运道,哪里会‘薄’呢?
姐姐不知修了几辈子才生得这样如花似玉百伶百俐,你再这么想,一来对身子不好,二者辜负了这般美人模样。”说着噗嗤笑了。
迎春原怔怔地发呆,听见这话不觉也笑,假意上来撕岫烟的嘴,司琪也来凑趣,闹了会子复又开怀。
迎春道:“如今篆儿再与莲花同屋也不好,就让绣橘带她罢,那丫头倒是个好的。”
说着叫进绣橘来吩咐了,又道:“你这就陪篆儿去收拾,别叫人欺负她。”绣橘答应着与篆儿自去,岫烟忙又道谢。
玩笑一阵,岫烟告辞回去,司琪送她至廊下,悄问道:“人人都说我们姑娘软弱没刚性,姑娘冷眼瞧着怎么样?”
岫烟笑道:“依我看来,二姐姐有主张有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