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腊月十五已过,邢夫人眼疾渐愈,复又出来掌事。这日用完午饭,陈默生家的让人抬下饭桌,自己赶上来伺候.
邢夫人见无旁人,叹说道:“两个孩子办事比我料得好,尤其是二丫头,竟有几分卢姨娘的影儿。人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不假。”
陈家的也在花厅混过几日,知道迎春遇事全没主意,都靠岫烟一人张罗,只是这话如何能说?因笑道:“太太说得是,二位姑娘勤谨又不自专,上上下下没有不服她们的。”
又道:“我听老人儿说,先头太太殁后,家里无人打点,老太太亲命卢姨娘暂理家事。听说她爹是个秀才,府里正经上门送过礼的。”
邢夫人道:“卢姨娘是个能干的,比琏儿媳妇还强。当初那么一大摊事,她竟打理得妥妥当当,就有一时半刻想不到的,也能叫人不埋怨。不然怎会劳碌成疾,挣扎着生下迎儿就去了?话说回来,要是她活到现在,更没我站得地了。”
陈默生家的道:“太太说哪里话,一个姨娘罢了,再能干也是妾室,连个客都不能会,怎能越过您去?您可是当家太太,老爷对您也敬让着。”
邢夫人一笑,道:“这话只好当笑话听罢咧!这回是承了二丫头邢丫头的情儿。说起来,我该和这几个孩子亲近,将来也好有个依仗,只是......”说到此处眼圈一红。
陈默生家的劝道:“太太快别伤心,您有您的难处,哥儿姐儿们也都能体谅。”说着服侍邢夫人安歇,不在话下。
次日迎春岫烟过来,正赶上贾赦休沐在家,各自请安问好。
贾赦因说她姐妹理家妥帖,又赞邢夫人知人善用、诲人有方。邢夫人已多年未得贾赦称扬,一时间喜从天降,看谁都如散财童子般,没有不顺眼的。
及至蒋氏过来,邢夫人笑道:“今儿天气好,叫迎儿烟儿陪嫂子去花园逛逛,用过饭抹会子牌再家去。”蒋氏笑着答应,随迎春岫烟出了屋子,一边暗自纳罕。
原来贾赦住所在荣府东路,南院子马棚后头,乃荣府旧园隔断而来。房舍轩馆玲珑精致,内院正房前辟有一片小花园。
娘儿三个信步走来,蒋氏笑道:“我总没有好好看过这园子,如今可要细细赏玩。”
大家顺着曲径过去,只见阶下三四丛青竹,碧烟翠雾般笼着数块太湖石。那边几块灵璧石或如卧虎,或如盘螭,高高低低随置乱掇。
再转几步,就见一座尧峰石岩高插如屏,岩下遍植牡丹、海棠、石榴,腊梅、紫薇,以备四时之景。如今诸花俱败,唯有腊梅送香映雪。
花丛中一条青石冰纹小径迂回萦绕,众人慢行几步,陡觉目畅神宽。原来岩后地平阔朗,只垒着一架英石小峰,真个纹皱叠嶂、嶙漏奇绝。
岫烟赞道:“这园子是谁筹画的?难为他怎么想来!方寸之地大有丘壑,竟比那边园子的还好。”
迎春笑道:“听老爷说,这是扬州一个垒石高手号泉湘散人的手笔。原先还有好些山石树木,省亲盖园子时都挪过去了。老爷还只道可惜,说弄去又不用心堆掇,比原先少了好些风致。”
岫烟只是默默出神,心内暗自盘算,迎春推她道:“怎么就呆了?我们再到那边逛逛。”
岫烟道:“我在想画这景儿该如何删减,绣下来又该如何配色。”
蒋氏笑道:“这孩子!真是三句不离心头好,幸而你学了那么些年,不然这会子怎样?”
岫烟道:“外祖母绣的东西母亲也见过,您说怎能不叫人喜欢?还有曾外祖父的画,我竟不知怎么形容了。可惜曾外祖母去得早,不然我又多一位好先生。”
说话间,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走来,对迎春道:“太太请姑娘过去。”
蒋氏道:“好孩子,你去罢,有你妹妹陪呢。”迎春又让了一回,才告罪走了。
这里蒋氏叹道:“说起你曾外祖母,她最是宠溺我的。我那时任性妄为,连你舅舅们都要退让三分。”
岫烟掩唇一笑,道:“妈现在也是女中丈夫,不然外祖母为何叫您‘辣子’?”
蒋氏在她腮上一拧道:“你这猴儿,连我也打趣起来。自打你曾外祖母过世,你外祖母只教我什么从夫从子妇容妇工。
我先时还跟你舅舅们念过几年书,后来也不许念了,只读几本女四书,女戒。我拗不过她老人家,只好面儿上做个样子,性子却是改不了的。”说着自己也掌不住笑。
娘儿两个正说笑,忽听那边一阵叫嚷,有人道:“兰哥儿是长子嫡孙,哥儿不和他玩,却天天和什么‘俊’哥儿、‘丑’哥儿一处。那不过是庶出旁支,和他一起有什么进益?”
又一人回道:“妈妈说哪里话,一则我是叔叔,他两个是侄儿,并没有和这个好不和那个好的话;二则菌哥儿读书骑射俱佳,和他一起怎么就没进益了?妈妈还是消消停停地,叫嚷得老爷听见了,大家都没趣。”
岫烟早听出来是贾琮的声儿,另一人好像是他奶母韩嬷嬷,只听韩嬷嬷道:“如今你大了,主意也正了,我这老婆子也该扔过墙了。”
忽又有一人道:“我的妈妈,我说谁在这里喊叫,原来是您老。”
韩嬷嬷道:“费姐姐,你来评评理。今儿兰哥儿菌哥儿过来给老爷问安,老爷叫哥儿带他们来园子逛逛。
这位小爷倒好,放着兰哥儿不理,只和什么外四路的菌哥儿说话。我白说了一句,他就赌气把他两个送走了,这哪里是大家公子的行事?”
费婆子道:“不知是哪个菌哥儿?”韩嬷嬷冷笑道:“就是东小胡同里琦大爷的儿子,什么好人家?!”
费婆子道:“珠姨娘先时就和二老爷跟前的周姨娘要好,琦大奶奶又是娄家的姑娘,怨不得哥儿这样。”
韩嬷嬷听了解不过来,问道:“这话怎么讲?可有什么说道?”
费婆子拿腔作势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也记不真切。”
韩嬷嬷笑央道:“费姐姐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新闻故事自然知道得多,如何不告诉我?”
费婆子心中得意,咂嘴点头道:“当年.....”
才说了两个字,贾琮冷声打断道:“姨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