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凤姐一朝顿悟,愁思烦绪登化云烟,心中松快,倒头便入黑甜。
再睁眼,已是掌灯时分。凤姐只觉神清意明,摸摸身下,干燥舒软,想来半日未曾滴漏。
平儿轻手蹑脚进来,听枕席辗转之声,便知凤姐已醒,一边勾起罗帐,笑道:“奶奶这番好睡,气色比先强多了。”
凤姐道:“你来得正巧,我也饿了,叫他们摆晚饭罢。”
平儿吹熄了蜡,笑道:“要摆也是早饭。奶奶不知,你从昨儿下晌起,已睡过一晚上了。”
凤姐被内神个懒腰,道:“怪道轻省一大截子。二爷呢?他可曾回来?”
平儿道:“他晚上家来,见奶奶睡得香,就去外书房了。”说着服侍凤姐洗脸擦牙。
梳盥甫毕,小红回说:“王太医来了,在给老太太看脉。爷请奶奶预备着,至多两刻钟,人就过来。”
凤姐指指窗格,诧异道:“还没大亮呢,来得这样早。”
平儿笑道:“今儿阴沉得很,屋里不透光,这会儿怕已辰末了。”话音刚落,外头自鸣钟“铛铛铛”敲响,众人数去,恰好八声,不由都笑了。
小红又端上两碟饽饽,道:“奶奶先用些点心,垫补垫补。”
刚吃毕,换了大衣裳,人即回大夫来了。于是平儿小红避出,换上两个老嬷嬷,扶凤姐床上靠着,放下幔子,床头又备张矮椅。
一时王太医进屋,诊了半日,贾琏又请过邢夫人这边,也替迎春诊了,后一齐来见贾母。
赶巧贾政也在,大家相见毕,王太医详叙宝、凤、迎病况,道:“世兄静养半月,即可痊愈。二位奶奶先开两剂药吃着,待到复诊,再斟酌添减或换方子。”
贾母笑着道多谢,因道:“我还跟他们说,王供奉高迁,想必不得闲儿,不拘哪位太医,请他举荐个罢了。谁知你亲自跑来,又兜个大圈子。”
王太医正搭着椅子沿坐着,闻言忙站起来,笑道:“晚生虽蒙天恩,忝居院判,贵府跟前却不敢托大。再者去病除患,医者本等,当不起太夫人一声儿。”
贾母又送过礼物,贺他荣升。王太医慌地推辞,道:“这可折煞晚生了,万不敢当!”
贾母道:“我们三代世交,又不是外人,何必拘礼。”
王太医打躬含笑道:“前次给娘娘请安,娘娘已赏过了。这会子又受太夫人赏,忒也失礼。”
贾母见说,忙问:“娘娘凤体康健?打我上回进宫,这又二旬不见面了,着实挂念得紧。”
王太医陪笑道:“太夫人放心,太医院正堂朱大人乃妇科圣手,遵谕专奉娘娘,再有左院判及晚生,日日诊脉问安。”说着写好方子,起身告辞。
贾母便命贾琏送出,又对贾政道:“前儿娘娘传谕,本月不叫进宫。我还怕她胎像有变,正担心呢,万幸平安无事。
今儿他既不收礼,端午节礼便送重些。唉,老正院一走,宫里相熟的太医就剩王济仁一个。他升任院判,给娘娘看诊的时候就多了,与我们倒是好事。”
贾政颔首道:“这是这话。比如今儿,不是他说娘娘无恙,我们还悬着心呐。只是宫中严令,御医不得内外助通....”
贾母道:“偶然报个安康,还是准许的,不然王济仁也不说那话。不过为免是非,说得含糊些。”
贾政想了想,道:“我看他还殷勤,不如当作世侄,正经走动走动,他也对娘娘更用心。”
贾母点头道:“使得,只别太张扬。”又问:“你瞧过宝玉没有?见面说两句软话儿,莫再书啊字的,吓着他。”
贾政道:“老太太疼孙子,儿子也疼儿子,他既吃了大亏,自然不逼迫他了。”说得贾母也笑。
贾政又道:“老太太担心宝玉,何不把他移来同住?”
贾母一听这个,不由触动心肠,转喜作悲道:“我何曾没想过?只因这里人多事杂,你又时常过来。
若他听得一半句‘王爷,黛玉’ ,你道怎样?还不如住在鹊栖堂,也免横生事端。”
贾政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只是太太...当先还和我说,想让宝玉和她同住,昨儿又说还是不挪动得好,难道她也...”
贾母冷笑道:“她又不是傻子,即便不知王爷一节,也定能猜到婚事出了岔子。”
贾政呆一呆,跺脚道:“这也将近两月了,那边既未提亲,想必已撂开手。咱们再等程子,若还没动静,便可操持起来。”
贾母这二月间,既恐北静王求亲,又要千方百计瞒着众人。常常人前欢喜,背后烦愁。
有时也赌气哭说:“娶不娶的,好歹给个准信。我宁可死了,到那世给敏儿磕头,也强如这样钝刀子割肉!一刀刀割的都是我的肉!”
口里抱怨,心中却知道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捱到元春产子,北王为避外戚之嫌,先自撇开。
那时非但不得罪他,反落得老大一个人情——果能如此,就算拿刀子割走全身的肉,也是甘愿的。
如此思量,因含泪道:“依你,不过要约束好宝玉,别叫他外头乱跑。”
一边又道:“你看时辰钟,宝玉的药大约该得了。我再去看看他,催他吃药才好。”
贾政见这般,那“溺爱太过,恐其志不扬”的话便无法出口,只好道:“如此,我陪老太太。”说着替贾母取过拐,搀扶着颤巍巍往鹊栖堂来。
宝玉刚吃罢药,看见他们,便翘着脚儿下床问安。贾母忙按住,携了他的手,同坐在床沿上。
宝玉不肯,只要站起来。贾政道:“老太太让你坐,你依从便是,只要常思老太太慈恩,少教她操心。” 宝玉低头答了个是,方挨着贾母坐下。
贾母看一回伤,又把“在家拆墙容易,只别外头瞎撞”等语絮絮叮嘱。见宝玉无情无绪地,知道为贾政在此,他受拘束。因打发贾政先走,祖孙们细说体己。
宝玉离了父亲,正如孙猴子跳出五指山,一时指着书桌道:“....林妹妹惯爱砌书在案上,先那个长形圆角子的太小,又俗气。
我前儿央告凤姐姐,在后楼寻了半日,才找出这张四面镶螺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