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朗不置可否,“一个屠夫在杀猪的时候,把刀法练得熟,那只是基本功。”华朗说着还刀入鞘,朝屋内走去,将刀顺手插在廊下的刀架上。
刘婉一溜烟小跑过去,将食盒拎进屋,端出一碟一碟的点心来放在师父的案几上。“那‘杀猪刀’的基本功之上呢?难道就是师父这样?”
华朗,对着一桌精致的点心十分满意。“往日里让你练刀,只想着你能强身健体,足以自保,所以从未跟你多说,以至于你成了井底之蛙,不知人外有人。你可知,同样是‘杀猪’,参悟得越深,那境界自然是不一样,细说起来一共可分六层。”
刘婉忙递上一块肉糜酥,那糕点酥皮松软,内里是把牛肉剁碎做得馅,这种带肉馅的糕点是华师父的最爱。
华朗接过肉糜酥放在一个小蝶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来,一刀剁下,切下一截酥皮,刚刚好露出里面的肉馅来。“将刀法练熟,是基本功。熟练到一定程度,便讲究一个‘快、准、狠’,出刀要快,落刀要准,下刀要狠,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这便是第二层境界。”
华朗又举起手中的小刀,“用一把远小于牛羊的刀,切割一整头重逾百斤的猪牛,皮肉结实、骨头坚硬,屠夫往往靠得是一身蛮劲。然而,真正的高手却是手法轻盈,小小的刀在骨肉间游走,化泰山之重为鸿毛之轻,四两拨千斤,看手法不像是在宰割一大块肉,而只是在裁一块布。这便是第三层境界,举重若轻。”说着,他用手中的小刀轻巧地拨开肉馅旁的一块酥皮。
“除了手法轻盈,更重要的便是取巧。一头猪身上,少说也有上百块骨头。何处下刀可以抽丝剥茧般一蹴而就,轻松分割骨肉,而非反复用刀,将一整块肉割得鸡零狗碎。这便是‘杀猪刀’的第四层境界,取巧。”言罢,他将手中的小刀轻轻一弹。那肉馅便与剩下不完整的酥皮分离。
“第五层境界,就是要‘举一反三’。最厉害的屠夫,除了会杀猪宰牛,管它是虎是狼还是熊,只要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分解。任何一种功夫,无论见过的没见过的,无论对手内力深浅,无论他使得是何种兵器,亦或是拳脚暗器,都能知其全貌后直取要害轻松将其拆解,才能真正做到难逢敌手。”
说到这里,华朗又从几碟子糕点中取出另一块形似小猪仔的糕点放在自己盘中,唰唰几刀剃了皮,露出里面的猪肉馅来。
刘婉,“这就是最高境界了吗?”
华朗摇摇头。接着从碟子里又拿起一块肉糜酥往上一弹,那肉糜酥落下时,华朗看也不看一眼,他手握小刀翻了三个刀花,肉糜酥掉到他的盘中时,皮馅儿分离,酥皮裂成四块像四个花瓣整整齐齐地落在肉馅周围。“这套刀法的至臻境界,当是‘目无全牛’。”
“前面几个境界,你或许还陷于对手的招式,而一旦进入‘目无全牛’的境界,你眼中已无招。你与人对阵之时,只需看他一出手不必窥其全貌,便能立时窥破其功夫的精髓、要害和破绽,随即轻而易举将其瓦解。到了彼时,便可独步天下。”
刘婉看着华朗盘子里被分解的糕点,皮是皮,馅儿是陷儿,若有所思。
华朗用小刀轻轻一拨,把皮赶到另一个盘中,递给刘婉。“馅儿归我,你把剩下的皮吃了。”
刘婉不情不愿地把皮塞进嘴里,“原来师父藏得这样深,从前与我对招都不肯多露一手。”
华朗,“为师本也是好意,想叫你对自己有信心,哪知却让你不知深浅起来。那刀是随便能偷的吗?那阵前是随便能闯的吗?这次是你运气好,石彪若是个强人,你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更何况那石彪本就是魏军放出来的饵。洛阳毗邻许昌,魏军早有准备,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当时你们贸然前往许昌大营,魏军必派人断你们的后路将你们歼灭。幸亏府君早有部署,及时应对,才未中计。行军打仗,岂能单单是逞匹夫之勇。”
刘婉有些愣神,“那我的功夫到底如何?军营中的那些儿郎也都打不过我,他们也是让着我的吗?”
华朗见刘婉自我怀疑起来,便安抚道,“那倒未必。我说过的话也没骗你,你于习武一道颇有天赋,行军对阵可为上将人选,行走江湖也足以防身。只是你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功夫再高,也不可随意逞能。”
刘婉撅着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从小见阿爷受百姓敬重,我也想像阿爷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也想做受世人崇拜英雄豪杰。但他们见我是个小女娘,都不信我可以做到。”
“可我分明做到了,我使计退军,又一刀杀了石彪。只是到头来,百姓们认为皆因我是阿爷的女儿;阿爷和阿姨觉得这不是个小女娘该干的;就连华师父你,也觉得我只是在逞能。”刘婉满脸委屈。
华朗也是一愣,他分明欣赏刘婉,觉得她虽是个女娘,却既有天赋又肯吃苦,他又何尝不是没有把她与儿郎们看作一样,只顾着担忧她的安危。
良久,华朗微微发出一声叹息,“我本出生于北方,年少时世道不平。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家里种的粮食,要么被乱军践踏,要么被强行搜刮,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那年因我一时激愤,杀了来家中抢粮的官兵,从此踏上了快意恩仇的江湖路。”
“你可知这套刀法真正的威力?”
刘婉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华师父为何又提起当年。
“我仗刀走江湖,不忿胡人践踏汉人,心中一腔激愤,若听见有胡人杀汉人的,便去杀了那些人的一家老小。彼时我的刀法已练得出神入化,等闲之辈不是我的对手,那帮胡人奈何不了我,一时忌惮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乱杀汉人。我也因此闯出了些名堂,在江湖上有了响当当的名声,便自以为是英雄豪侠。”
“直到后来,听闻了‘刘大侠’的事,才幡然醒悟,为师哪里算什么‘英雄豪侠’。”
刘婉,“我听府里的婢女们讲过,阿爷就是当年的‘刘大侠’!”
华朗,“你可知二十多年前,襄阳城还在胡人手上,是你父亲后来带人攻下的。”
刘婉,“阿爷从不对我说这些。”
华朗,“府君向来不肯居功。”
“胡族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