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回避道:“爹你回府吧,再晚城门该关闭了。等避暑这段时间过后,我就回府上了。”
“你别打哈哈,”萧世勋斥道:“说实话,你去没去杭州?”
萧羽无奈的承认:“去了。”
“所以你是为了花鸟司的那位司佐?”萧世勋负手,边走边问。
夏虫浅吟,萧羽脸垂进夜色里:“总之与燕王无关。”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入兵部么?”萧世勋问。
“显而易见。”萧羽开门见山道:“燕王的局我不入,今日我同父亲讲明我的态度,如果父亲让我入兵部是为了给燕王谋求帝位,那么儿子在兵部的衔名不要也罢。”
“你还有脸跟我讲衔名?”萧世勋质问:“你的衔名哪来的?没有门荫你如何入仕南衙?不入仕你如何参与武选入兵部?你的衔名是萧家给你的。”
“我没有要求萧家给我这些,”萧羽叹道,“没有仕途,我可以去盖房子造河桥,打刀铸剑,做工匠做木匠,做个普通百姓,入兵部是父亲替我做出的选择,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混账话!”萧世勋驻足,喝止他道:“你是萧家的嫡长,肩负氏族重任,怎能说出如此忤逆不孝的话?”
“我是父亲的第三子,”萧羽握紧拳头道:“萧岚绘才是家中的嫡长,长姐自幼喜欢提刀驾马,想走武官这条路子,父亲不准,长姐后来弃武从商,父亲仍是不准,把她驱出家门远走河西,她一年回来一次,住的却是外头的客店,因为萧府的大门不许她入内,萧家的谱牒上没有她的名姓。父亲觉得她丢人现眼,活的不像个高门贵女的样子,我不觉得。长姐那样有头脑的人,她更适合做萧家的宗主。”
“你放眼看看整个长安城!整个大秦!”萧世勋怒气冲冲:“且不说簪缨世家,就说那些蓬门小户,家中嫡长可有女流担任的先例?你怎么长了颗榆木脑袋?”
“从来如此,便对么?”萧羽红着眼反问:“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萧家一门都要为燕王谋?起初父亲是逼大姐嫁做燕王妃,大姐宁死不从,您便教导二姐来做。父亲视长姐为异类,所以对待二姐极尽严苛之能,二姐她聪颖过人,才谋双全,父亲让她嫁给燕王府是为了她的终身么?父亲是为了让她做燕王的谋士!”
“蠢货!”萧世勋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看不懂我的用心!燕王与否,重要么?是因为萧家仅有燕王这一个选择,慎王、恭王无才无能,齐王图的是段家清贵名声,靖王身贱且之前身不在朝野,燕王进登后可保萧家门第光耀长存。”
“成为鼎辅一定要依附于皇权么?”萧羽闷声叹了口气问:“高祖父抗海寇,曾祖父入翰林,祖父官至中书侍郎拟草诏,父亲曾守大秦东南海域,萧家常年屹立不倒,是因为萧家祖辈父辈尽职尽忠,而不是挟势弄权,那杨书乘如今是什么下场?”
“你拿我跟杨书乘比?”萧世勋窜着火气问。
“父亲看不起杨书乘,可眼下父亲所为与他有何分别?敢问父亲,何为辅世?”萧羽眉头紧锁,面色涨红:“如今圣君未崩,父亲却在逼儿子辅立燕王,父亲所谋才是大逆不道之谋!”
“你放肆!”萧世勋骂道:“你才入仕几年?自以为贯通时局了是么?你以为萧家仅靠功业就走到今日是因为你无知天真!萧泓然,你以为当今圣上是如何御极的?你可知圣上御极后为何打压洛城王?为何削花鸟司的权?你可知我萧世勋为何罢免军职回长安?我从福州回长安的时候不过才三十出头!你以为我情愿么!”
萧羽顿然抬眸,定神看着他,“我只知道圣上当初御极有洛城王和花鸟司暗中辅佐。”
萧世勋压下冲霄的怒气,恨声说:“所以才说你愚蠢!先帝在位期间,圣上是六位亲王中天资最卓越的皇子,无奈母亲位份低微,外家又是薄祚寒门,虽有柴草,却无米为炊。没有就去拉拢收买,其一便是洛城独孤氏,独孤氏是大秦唯一的异姓王,先帝在位时已在设法除独孤氏的爵,只不过没有成功。圣上承诺御极后,解独孤氏之困。当然这是我的推测,具体的交易只有他们双方自己知道。”
“其二,便是花鸟司,花鸟司上任司长高纯献是何人?不必我赘述,你也知花鸟使那帮人行事没有章法,唯利是图。皇权离开花鸟司能活,花鸟司离开皇权势必衰落,高纯献眼光独到,他认定了圣上做主子,圣上需要花鸟司在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翼助,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其三,便是我萧世勋。”他紧盯萧羽道:“长乐经略军不系于任何节度、经略使,而由福州直接辖之。你老子我是长乐经略使,军中诸事皆由我说了算。圣上龙举前,大秦亲王各自封藩为王,彼时圣上封藩岭南道,我在江南西道,岭南那块穷山僻壤,想养兵马怎么养?粮草怎么得?秦重渊麾下两万兵马,是我萧世勋喂饱的肚子。”
“六王夺嫡,最后仅剩岭南王和晋王,山南两道距长安有多近不必我告诉你吧?岭南王经黔中,过剑南道北,在兴州与晋王交战,势如破竹,这背后有你老子的功劳!”
“然后呢,”萧羽道:“圣上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花鸟司。二十七年前独孤谋平剑南道后,伊阙公主下降洛城。在这期间,父亲罢职回京。功高震主而主不疑是为佳话,但是君主可能不疑么?萧家真正受益了么?”
“如何没有?”萧世勋冷笑:“大秦建朝二百五十年有余,各姓世家逐年没落,大秦从你曾祖那辈起国风尚武,如今势大的是各地佣兵的节度使、都督,京中盛名犹在的世家还余几家?陈国公府算不算的上其中一家?我再给举个例子,齐王的外祖袁瑞是泾阳伯,齐王的表兄袁朗掌北衙禁军。萧泓然,你告诉我,全凭那袁朗一人的本事么?与泾阳伯,齐王和德妃完全不相干么?王侯公爵的家门想要长盛不衰,就必须要与皇权相互依存。醒了没?”
“没有。”萧羽面若冠玉,平静的说。
萧世勋四下瞻望一眼,回过脸说:“你小子怎么这么犟呢?我他妈想踹你一脚?你到底哪听不明白?”
“我问父亲一个问题,”萧羽道:“当初您决定供给岭南王粮草时,是自己的决定,还是咱们整个萧家的决定?”
萧世勋怔了下,怒目圆睁,冷面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