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是非曲直,臣弟今日来是想向皇兄道一声谢。”秦衍坐下身道。
他并不是来炫耀成果,见证他的不堪,而是来道谢。
“谢什么?”秦舒看他眉眼昭然,不见任何佯装做作的神色。
“沐氏因诬蛊案诛三族,靖王被发配武州,临走前只有皇兄来送我。”
秦舒微愕,看着面前的秦衍略做回忆,而后道:“我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秦衍说完便起身,向他握拳行一礼:“皇兄保重。”
秦舒搭着眼看他袍尾上的飞马跃过门槛,“戎钺,”他叫他回头,问道:“没见你穿过几次袍服。”
他指的是亲王袍服,飞马怎可与云龙媲美?
秦衍站在门外回首,“臣弟就是个养马的,从前是,今后也是。”
他的谋划从不是刻意针对,他就是个养马的,不过养马者有养马者的原则,凡践踏他底线的人,他必驱之戮之。养马的,不丢人。
秦舒点头,看着他转身,消失在丹墀下,丹墀下仿佛有万马在嘶鸣。
沐氏,名抑愁,因善舞,被花鸟使选拔入掖庭宫宜春院。又因一对长眉生得好,抬眸落眼间很有独孤昱的神韵,故初次在大宴上献舞时,便得顺永帝青眼,承蒙宸恩,侍于后宫,诞育子嗣后,封五品承旨。
希贵妃薨后,皇帝再未召幸过沐抑愁。靖王自小便知母亲为何得宠,为何失宠。他觉得母亲失宠不算一件坏事,因为自那时起母亲眉间的愁云渐渐消散了,母亲开始变得比从前更美更温柔。
诬蛊案案发后,后宫被龙颜的滔天大怒所震慑,一位宫正和两位司正从漪澜宫带走了沐承旨,靖王冒着夏夜的滂沱大雨追往宫正司,他被凸起的砖石绊倒,披着黏腻的汗湿抬起头。
但是他来不及站起身了,昏暗的窗纸上印着母亲的影子,母亲像是灯影戏里的布片人偶,被人操纵着,挣扎着跳完了最后一支舞。
那根绳子勒断了母亲的喉颈,也勒断了他对这座宫城的最后一丝留恋。出发前往武州时,太子穿过安上门深邃的门洞叫了靖王回头。
“戎钺!”
那时的太子高高在上,站在马下不需要抬眼,就能和马上的靖王对视,“我听说边境的战马很威风,你应当是我们兄弟几人中最先见到的。”
秦衍走远,回头望向东宫,殿檐的翼角起翘,伸展欲飞,那里是皇储之居,最接近宸极的地方。
皇后的凤辇离开丹凤门后回往大明宫,在门上遇到尚仪局司赞带着另外一位女官入内,二人在皇后的卤簿仪仗前蹲身行礼,皇后挑起帘子向外看,问道:“尚仪局入新人了?”
司赞瞥了眼身旁人应是,那女官抬首,直视她道:“奴婢上官苍苍见过娘娘,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宫规约束下,内宫侍人向皇后见礼时,必须垂首低眉,无一例外。皇后从未与任何一个宫女太监有过片刻对视,他们没有资格,她不屑。
但那双意蕴疏离的眸却逼得杨培芝松手放下了帘子,放弃动用宫规去惩戒对方的失礼。帘隙投进的一束光落在她的膝头,她伸手拂了拂,拂不落。
直到凤辇外的李良见问了声“娘娘?”,杨培芝才回过神命道:“回宫。”
凤辇驶入门内,那片光斑挣扎了几下终于被阴影吞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