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擎剑峰,周砚便向人打听这个荷花池,才知道原来这个池塘位于女弟子住的青萝峰和青云峰后山之间,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绿芙池。彼时他并不知道这少女是谁,只在心里称她为绿芙。
那些天,少女离去时的回眸一眼,一再出现在他脑中,还有那首《长相思》,每逢夜深人静,总在脑中徘徊。他不懂埙,但萧他是擅长的,每日总要吹奏好多遍,以致季夜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和哪个姑娘好上了。
这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天还未亮便偷偷溜出了擎剑峰,可惜不熟悉路,好不容易来到绿芙池时,朝霞已开始散去,只有一池碧叶迎着晨风轻摆。他有点失落,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吹起了《长相思》,没想到快曲终时,池的那一端,有人用埙悠悠和了一段。
自那日起,周砚只要人在云宫,每日清晨都会溜到绿芙池。那少女的豆荚小船,通常从青萝峰山麓驶入池中,来到池塘中央即止,就这一小程距离,已足够她采集一囊池上水,偶尔,她的豆荚小船上还会有一头白色的灵鹿。而周砚则在池塘的另一端,靠近青云峰。
于周砚来说,那少女撑着小船流连于荷花丛中采池上水,是世间最美的画面,即便宫中最利害的画师也描摹不出其中的万分之一。他没有打扰她的想法,如此美好的画面,不该被任何凡夫俗子亵渎,他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足够了。
每当她采完池上水,撑着小船离去时,他都用箫声相送,而那少女,也时常以埙回应。每日的这一刻,是周砚最期待的时刻。直到那日,皇后赐婚的圣旨送到云宫,他和一众男弟子跟着凑热闹,才发觉他每日期待见到的少女,竟然是圣女东方月。
而她,即将嫁给周炀。
自那日起,他再没去过绿芙池。
绿芙池的相遇,是周砚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此时也只是提到第一天的偶遇便打住了,“……然后你便撑着小船离开了,东方策每日喝的茶,都是用你采的池上水烹的。”
白鸢却黛眉一挑,恍然道:“原来你从那天开始就喜欢上我了。”
怎么看出来的?
周砚噎住,心里莫名一慌,到底是哪里露出马脚了?明明刚才自己只说了那天清晨见到她采池上水,其余的一句没提,她是怎么看出来的?虽然心虚,嘴巴不能承认,还装出一副怎么可能的模样,“哪有?你想多了,少自作多情。”
白鸢却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只多宝格矮柜,“不然的话,你把我的模样刻出来做什么?”
周砚疑惑地回头,柜子和平时一样,放着书和琴谱,还有一些笔砚,不过这会还多了些杂物:几柄大小不一的刻刀、一些刻好的印章、小人、小动物。
周砚还待细看,白鸢的手已探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摊开手掌,“这是东方月吧,睹物思人还不承认。”
她掌心里,横放着一条豆荚小船,小船上坐着一少女,正弯起玉臂替自己簪荷花,这雕刻不同于他往日消遣时刻的木雕,用的是上等的象牙,船上斜搁着的木浆还可以取下来,甚是精致。
周砚的脸刷地变了色,不明白这玩意他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这……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接上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白鸢看着手中精致的雕刻,笑得眉眼弯弯,“啧啧,真漂亮。上回在溪头村,我让你帮我刻一个,你还装清高不愿意,原来早就有成品了,还是象牙的。”
周砚的脸开始发烫。
正难堪之际,小满如及时雨一般提着食盒进来了,“呀,小王爷,你怎么坐起来了?你这会身子还虚弱得很,快躺下。咦?白姑娘也来了,您和小王爷一起用饭吗?卫家厨子今日特意熬了人参鸡汤,还做了春饼……”
白鸢说不用,起身告辞,“我已经用过饭了,你主子才醒过来,是该补补身子,你好生伺候。”临出门前,两手拢在袖子里,对面红耳赤的周砚云淡风轻地道:“周砚,你不必不好意思,芸娘说过,天下男子皆好色,见了我这样的美人没有不心动的,你不是第一个。这象牙雕我很喜欢,谢谢了。”
周砚:……
好一会,周砚才想起来,“哎,我也没说给你啊,你怎么不问自取?”
小满嗤地一笑,“小王爷,晚了,人家都走了。”
周砚磨着后牙槽问小满,“这象牙雕怎么会放在多宝格?明明之前我收在匣子里的。”
“许是船上湿气重,我前两日发觉那梨木匣子像是要发霉,便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小满一边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到矮几上,一边唠叨,浑然不觉他家主子如刀一般的眼神,“卫家的侍婢已把匣子拿去熏香了。小王爷,你就别小气了,大不了再雕一个就是。”
这是他小不小气的问题吗?周砚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水里喂鱼,“以后未经我同意,不得把我的雕刻随意拿出来。”不过话才说完,便觉得自己多虑了,所谓的以后……不过区区四个月而已,他顿时泄了气。
外头有沙沙的声音传来,小满推窗一看,“呀,下雨了。”
春天的雨,一下便没完没了,缠缠绵绵下了三日。
因一直下雨,江水湍急,船走得慢,眨眼已是三月下旬,这个时候本该抵达宋洲的,仍得走上几日才到。
这几日里,白鸢心中烦郁,便是入夜了也难以入眠。她知道,这都是因为雨天的原故,虽讨厌,但也无可奈何。夜深人静之际,船上众人都睡熟了,她独自来到船头甲板上,悠悠吹响手中的埙。丝一般的细雨打在脸上,有些许凉意,埙声呜呜咽咽,转瞬随风消散在江面。
一曲将毕,隐约有箫声响起。这几日周砚的身体要休养,她特意选了这个时候独自吹埙,就是不想周砚分神,且这箫声有点远,决不是周砚。白鸢心中一动,在黔安镇时,周炀曾吹萧引她现身。
她把埙挂回腰间,极目望去,附近江面上停泊的船大大小小十来艘,桅杆和船尾都挂着牛皮灯笼,星星点点分布在江面,并无异样。可她并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是在船上,还是卫如初的船,她和周砚一样,不想连累卫家。凝神静待片刻,箫声又消失了,除了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江面平静如常。
许是哪条船上的乘客,夜来无事,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