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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犊(1 / 2)

李承玉擎了一盏烛台,在贡院里四处走动着,但不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反倒有种故地重游般的感慨与回味。谢枝这才想起来,李承玉既然曾经也参加过会试,那么必然也曾在这贡院中挥笔书题。

那时的李承玉,又是何模样,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呢?谢枝想得入神,险些撞上了前头那个突兀地停下来的背影。

“大公子?”

而李承玉正慢慢地举高了些烛台,那在夜色围攻下显得孱弱单薄的烛光,一点点地照出眼前这幢三层楼阁上的匾额——明远楼。

谢枝茫然地看着他,在微弱的光晕中看到他的下颌线紧绷成一道锋利的线。

“我曾经……曾经有一个朋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却像在滚烫的砂石里滚过一遍似的,“他死在了这里。”

谢枝心胆一颤,往他身边贴近了些,但并不是因为害怕。少时家中缺粮,为了赶在其他人前头,她常半夜爬到深山老林里去找些能吃的东西,是以她从不信,更不畏惧鬼神之说。她只是想,或许这时候的李承玉,需要自己在他身边。

“但是我现在,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李承玉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是生病了吗?”谢枝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于是李承玉摇了摇头:“不是的。”

静了一会儿,也许只是一息之间,但也许是过了很久,他终于又开口:“阿枝,你知道吗,其实六年前的会试,也出过一次舞弊案。”

谢枝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已把呼吸放得很轻很轻,像生怕惊扰什么似的。也许是触景伤情罢,这是李承玉第一次试图把过去摊开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也像手中那盏烛台上的烛火一样,在夜风中摇曳不定,随时都会熄灭。

“我少时在京郊别院休养,除了家中侍女仆役,几乎见不着什么人,只有长风和伏清每月都会来看看我。

“后来会试临近,为了方便来到贡院,长风便带着我住到当时有许多举子聚集住宿的客栈。我在那里认识了这辈子的头几个朋友,或许你也听过他们的名字。

“他们叫章沧水,冯元贞,和柳眠舟。”

仿佛有一道细微的闪电从脑海中闪过,谢枝打了个激灵。她睁大了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几乎重又认识了一遍李承玉,连带着过往那些零碎的记忆中的疑虑,像散乱的珠子终于被串在一根线上一样条理分明——冯元贞听说自己是李承玉的妻子时那古怪的神色;李承玉曾笃定地说柳眠舟品行端正……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只是他们四人时常在一起坐而论道,但我身体不好,通常只能自己在屋中静养。那时,我认识的另一位朋友就十分照拂我。

“我只记得他并非京城人士,出身贫寒,向各方亲戚借了不少钱才攒够来京的路费,而这已经是他参加的第四次会试了。

“这一次,他真的上榜了。他欣喜若狂地准备殿试,没料想有人揭发有举子向上行贿,和考官互通关节,以换取功名。此事一出,掀起轩然大波,先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可不知怎的,大理寺竟查到了他的头上。得知这一消息后,他便失踪了。大理寺封锁城门,在京中搜查了一夜,仍旧未果。不料第二天,便见他吊死在这明远楼前。”

李承玉说得四平八稳,似乎只是不经意提起了一桩旁人的事。

谢枝沉默了会儿,道:“你的朋友连路费都困窘,又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去疏通考官呢?”

“是啊,这最简单的道理,当年的大理寺竟可视而不见。”

“那时,大理寺尚不是陈寺卿主事吧?”

李承玉摇摇头:“那时的寺卿名为贺开云。”

谢枝一时如遭雷击一般怔在当场——她是记得这个名字的,这也是当年自己祖父边饷案的主审官。

既然当年的边饷案有猫腻,那么李承玉所说的事……

谢枝尚未及深思,又听得李承玉道:“阿枝,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我的私心。我不希望那年的悲剧再度上演,而我又一次无能为力。”

李承玉看起来,好像那倒映在湖面上的月影一般,只要一阵风微微地吹过,就会轻而易举地碎裂。

谢枝忍不住去牵他的手,道:“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或许,还能一道找出当年的真相也说不定。”

李承玉朝她抿嘴笑了笑,但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并没有完全告诉谢枝——

那一次科举,胜券在握的冯元贞名落孙山,最终愤而出走;与他齐名的章沧水名次半低不高,只分得了个芝麻绿豆大的文吏,最后辞官而去;李长风勉强入榜,好在有陈卿如提携,离京供职于提刑司中,鲜少回京;柳眠舟在那时情形最好,被钦点为探花,却仍旧只能在工部的闲职上寂寂地待了许多年,而自己几番筹谋,为他铺路,教他多挣些政绩,又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呢?

他知道,现在的他是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就像那时候他们几人少年意气,一道歌诗饮酒,看月盈如盘,春花烂漫,一切都是如此圆满而灿烂,万想不到只是几天的工夫,他们就各如飞蓬般离散了。

后来,他其实知道了那一回真正串通考官的人是谁,毕竟一块劣石终究是无法变成美玉的——那个人正是那年被钦点的状元,名叫陆明章。前段时日他已因牵涉进程遗佩一案,而被罢免官职,永不叙用。而那个收受贿赂的考官呢,早在几年前就因为年事已高,上朝时一跤跌在石阶上摔死了。

真相真的重要吗?在悍然如山的命运面前,它简直如毫毛般不值一提。

李承玉想着,慢慢垂下拿着烛台的手,却在飘摇的烛火中无意瞥见了什么,忽地脸色大变。

谢枝发觉到他甩开自己的手,疾步走到明远楼大门左边的一棵榉树前,两道眉毛像被一道愁闷的丝线拽着往一处拉,在印堂两边压出几道褶皱。

“怎么了?”她紧张地走过去。

“有些奇怪……”李承玉若有所思地伸手抚摸着某根树枝上边缘略有些枯黄蜷曲的树叶。然后他出人意料地蹲下身去,把烛台放到地上,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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