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个水中浮月似的笑来,端端方方地跪下叩首:“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李思齐这会儿松开了方才一直架在花涧小臂上的手,往前行了几步,冷冷道:“宋押班好大的威风,这样的日子叫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抓只蛐蛐。本宫倒是想不明白了,是怎样的蛐蛐,还能比个大活人还重要了?”
宋宣垂首,一段莹洁白润的颈脊正如身侧覆着雪的枝桠,柔弱而遒劲:“那是陛下的心爱之物,前几日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听它冬日虫鸣。现下被这蠢笨的奴才给弄丢了,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奴才人微言轻,可担当不起。”
他说得不卑不亢,陈因分明,可李思齐的脸色像染了霜,一阵叫人惴惴心悸的沉默之后,她抬手狠狠地往宋宣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叫在场诸人的心都抖颤了。
宋宣被打得脸都偏了过去,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谦卑地垂着头,仿佛用无言宣告自己甘愿忍受一切磋磨。
李思齐最厌恶的就是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做派:“你担当不起,可本宫担当得起。本宫今日瞧宋押班这般大的气性,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你确是还能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抚了抚鬓边因方才动作而落下的几缕碎发,像是在抚平自己心里头的愠怒似的:“陛下乃宽厚之人,不过只是一只蛐蛐罢了,难道还能为此大动干戈吗?这世上陛下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丢了一样,就再寻一样,有什么放不下的?”
宋宣像是听不出弦外之音,面色如常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奴才浅薄了。”
李思齐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终于极浅极淡地笑了笑,半转过身子指着先前那个小内侍道:“宋押班,本宫瞧着这奴才倒也是个性子踏实的。既然他在你那处犯了错,不如就来明粹宫里伺候着。这个面子,本宫可要得起?”
宋宣身子俯得更低,“娘娘折煞奴才了。能得娘娘的青眼,也是他的福气,奴才岂有不愿的道理。”
或许是他的一退再退,总算是取悦了皇后。李思齐最后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像看一样被废弃的不值钱的物什,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了。
等人渐行渐远了,宋宣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轻轻掸去下摆上沾着的雪,既而抬手掐下枝头的一朵梅花,有些发狠似的捻了捻,那胭脂红的花汁便点染在他白净的指尖,白红相间,是叫人心惊的凄美。
待过了半晌,他朝着眼前足迹纷乱的小径笑了笑。这一笑,眉眼间的艳丽粲然如花开灼灼,叫刚破开阴翳的天光也黯然藏入云絮之中。只是没有人瞧见,也就没人能读懂,他究竟是为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