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齐和谢枝入座得早,不过两人也没等上多久的工夫,与会的大臣们便纷纷到了。这回就连君厌疾和程悬珠也在,他们身旁那儒雅的中年男子大抵便是信王,三人坐在高台的另一侧。直到太后和皇帝驾临,众人才依次入席。
而后宫人唱名,突厥使团才上前觐见。
只见他们几乎个个身材魁梧,气势骇人,但谢枝惊讶地发现站在首位的竟是个汉人。
那人朗声道:“在下突厥骨都侯冯元贞,参见皇帝陛下。”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竟好似平地起了波澜一般,叫座中诸位臣子们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连谢枝都诧异地眨了眨眼,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冯元贞……那不就是……
向来急性子的户部使曹观竟拍案而起:“冯元贞,你这个恬不知耻的汉贼!枉你从前才名满天下,如今竟沦为这些蛮夷的走狗。”
冯元贞身边那面貌俊朗的突厥人一听,两道浓眉倒竖,眼神狠厉,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头狼,拦在冯元贞面前,佩刀刚抽出一半,却又被冯元贞按了回去。
冯元贞像是一点都没有动怒,仍旧笑眯眯道:“曹户部,您此言差矣。一来,你我今日在此相会,是为两国邦交,您出言如此轻浮不逊,可不是议论政事该有的言行。二来,我等千里迢迢而来觐见陛下,却被你如此言语奚落,这般待客之道,竟也指责我等是蛮夷,真是贼喊捉贼,贻笑大方了。”
“你!”曹观气得脸上发红,正要发作,却硬是被身边坐着的盐铁使陶攸给拉住了。
陶攸以衣袖遮面,小声劝说这位愤愤的同僚:“老曹,眼下这场合,不必同他逞口舌之快。这些日子裴寒鸣那边一直盯着你,莫叫他抓了把柄去。更何况冯元贞这张嘴,你我几年前就是见识过的。你越是生气,便越是着了他的道。”
曹观听了这话,又偷觑了眼李渡的神色,这才低哼一声,很是不服气地坐了回去。
李渡这才走了出来,平静又客气地说道:“阁下,方才是曹户部有所冒犯,还请不要介怀,请先入座吧,”
“那就多谢李相了。”冯元贞也不气恼,十分得体地谢过后,和那突厥人依言入座了,余下几人往两人身后一杵,个个横眉冷对,直如地府里的凶神恶煞一般。
冯元贞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同上位年轻的皇帝来往说了一番祝辞后,便饮尽了杯中美酒,笑道:“这宛郡的一壶春,味道真是妙极,妙极!凝而不涩,醇而不滞,一尝便知名家所酿,今日有此一饮,也算不枉此行。”
席中忽而有人冷冷一笑,原来又是曹观,只听得他道:“贵使这话说得好生堂皇,今日尔等入京,为的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在这平白扯这些风月闲话做什么?”
冯元贞听他句句夹枪带棒,却也不恼,只是道:“曹户部此言差矣,我等为的是与大晋重修旧好,自然以礼为先。”
“北方蛮子,也懂什么叫礼?”
冯元贞微微一笑:“天生万人,本就平等视之。有人生在海边,便做了渔夫;有人生在高山,就成了樵夫;有人生在草原,自然便是骑马打猎,弯弓射雕。若授之以诗书,除开万中无一的钟灵毓秀者、天生愚笨者,其他万人学之,都只是一般模样罢了。”
座中一时阒然无声,众人都因他这番话而半惊半恼地皱起眉头来。曹观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又要说话,却硬是被陶攸给按住了。
李思齐暗自笑了几声:“嫂嫂,你听这人说的什么胡话呀?蛮子也会读书识字不成?”
谢枝好似没有听到她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冯元贞,双眼晶亮。忽地,她转头问李思齐:“娘娘,我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似乎突厥这次不仅仅是为了觐见?”
李思齐听她这么问,顿时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事儿啊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之前无意听到陛下议事,说是此前突厥突袭,掳走了一个校尉和百来个士卒,想要以此为要挟,跟咱们谈事呢。不过,现在只是这件事在朝臣们之间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嫂嫂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谢枝还在咀嚼着她的话,于是只是点点头,不再追问什么了。
看了半天的参知政事刘知恒瞧众人都僵持在此,便摸了摸鼻下的两撇胡须,面孔带笑:“冯先生才冠当世,如今又另择他主,言语有所偏向,也是人臣的本分嘛。不过……哈哈哈……”
他最后语焉不详,却又叫在座诸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冯元贞转了转手中的酒杯,道:“你我这般争执,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正好,这回我也带着我的徒儿来了,他跟着我也算草草学了些诗书,此刻恰逢盛会,不如我们各出一人,以诗下酒,如何?执思!”
那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突厥男人闻言,便站起身走到正中,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
众人面面相觑,见冯元贞已走到这一步,正是骑虎难下。李渡看向翰林院翰长方汝真:“方翰长,既然冯先生这么说了,我们也该助兴才是,不知今日翰林院中可有合适的后辈,和这位使者以文交友呢?”
方汝真年逾耄耋,须发皆白,惫懒的双眼藏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间,一副老态龙钟随时要昏睡过去的模样。听到李渡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才微微睁大了双眼,思忖片刻,道:“翰林院中近年有位编修,姓李,名伏清,才华很是出色,选他,最合适不过了。”
李渡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皮抽搐了一下,却仍旧不动声色道:“好,那就派人去翰林院找他过来吧,可别让贵客等急了。”
冯元贞微微眯起眼,很是悠哉道:“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不急,不急。”
曹观忿忿地拽了下身边陶攸的袖子:“这个冯元贞,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不知体统了。那个叫李伏清的人我听过,常被陛下叫到身边写诗呢,对付个突厥人,我看是大材小用了,不过能给他点颜色瞧瞧,也是件好事。”
陶攸谨慎道:“冯元贞此人向来神鬼莫测,这次提出要比试酒令,恐怕是有备而来,不可掉以轻心。”
曹观像是被他逗笑了,藏在官服里的肉都跟着一起抖了抖:“老陶啊,你这话可就长他人威风了。区区一个突厥人,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