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疾,我过去是怎么嘱咐你的?无论这世上的人怎么议论谢家,在我们家,决不能随意编排他们。你该为你方才的口不择言向你母亲道歉。”
在这罕见的时刻,君厌疾难得生出种对父亲的威严的畏怯来。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呆呆地转向程悬珠,道:“母亲,对不起,是儿子的错。”
程悬珠微微蹙眉,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君厌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今日的一切:宴会上意外掉落的玉佩、发觉心仪之人对自己的利用、被人强塞了亲事,还有现在……
他到这般年岁,其实说到底还只是个在父母护荫下长大的孩子,没有了这护荫,他自己什么事也做不成。
可是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
悔恨、痛苦、无力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紧紧绞缠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他用力攥紧了胸口处,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后,只觉得喉咙发痒,以致窜出几声呜咽来。
像是撕开了个口子,他的哭声愈大,眼泪像成了串的珠子似的落下来。他觉得很丢人,可他又觉得再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就快把自己逼疯了。
信王面色和缓下来,坐回君厌疾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别多想了,今日这桩事,就算是揭过了。不就是多了个妾室吗?你若不喜欢,大可把人扔在内宅里就是,日后再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为父一定帮你操办一个全京城最好的婚礼。”
君厌疾的哭声和信王的安慰声交杂在一起,在程悬珠耳里像蚊蝇般烦人。自方才起,她就觉得自个衣袖上那道褶皱瞧着很是碍眼,可是她捋了又捋,还是压不平。
她长出一口气,干脆闭上双目假寐,像是要对一切都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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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的殿内恍若金粉琳琅,在橙红的余晖下显得更加辉煌灿烂,菱花窗纹被投射在墨玉砖上,被拉扯得格外瘦长,像只躲藏在黑暗里的怪物,而宋宣正坐在那张张大了的血盆大口里。
但他神态却如此平静安详,跪坐在一扇屏风前,手中拿着一把小毛刷,正在清理铜炉中残余的香灰,口中却悠悠说道:“奴才将素红带到撷芳园之前,已从她口中问明一切。此事原为裴寒鸣谋划。”
屏风另一侧站着一道佝偻的身影,那身影微微一动,随后传来一道苍老又阴柔的声音:“裴尚书不知我们的计划,看来他很是忌惮谢家投靠李家一事,屡屡出手想要拆散两家的联姻。”
“正是。”宋宣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奴才也深知裴寒鸣对我们还有用,万不能让他在此时被李渡抓住把柄,因而便教了素红两套说辞。第一套是为她和君厌疾暗通款曲,但太后和李渡必然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借口,事后他们必会逼问素红,此时再让素红供出程遗佩的名字来,便大为可信了。”
“可世子是程知院的亲外孙,他们可会相信?”
“李渡向来多疑,他只会以为程遗佩特意挑选自己的外孙,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况且李渡也知道,程遗佩和信王府之间的关系——可也没有那么融洽。”
似是隐隐传来一声叹息,那屏风后的黑影又说道:“今日多亏有你急智,不仅帮裴尚书瞒天过海,还让李家和程家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对我们之后的事大有利好。”
静了半晌,那声音又道:“我会回去禀明一切的。”
宋宣昳丽的脸上漾开意味深长的笑来,他微微侧过脸,款款说道:“那就……多谢王都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