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刘崓那面色苍白几乎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深刻在她心里,盛时行很难想象他眼下的身体怎么主持庆功宴,犹豫了半日,她终于在午后出了门,一路往节堂去找刘崓。
一进后院他书房的门,却看到刘崓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精神抖擞地坐在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旁边道简端着一杯茶,看到她来了,便招呼她坐下:“等会儿,他写报捷文书呢。”
盛时行看了看道简,又看看刘崓,刘崓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上却没停,也没有抬头:“坐。”
他的话明明很平和,却仿佛有什么压迫力,盛时行闻言赶快走到道简下首的位子上乖乖坐下了,压低声音道:“刘都统怎么自己写报捷文书了,他的身体……”
道简无奈一笑:“我们都统就是这样,只要身体没有大恙就什么都亲力亲为,我跟你讲,他最绝的还不是这次,三年前攻打妫州,他右臂受伤,我想替他代写公文他都不让,因为他左手也会写字。”
盛时行一时惊叹看向刘崓,恰看到他两道目光投在道简身上——嫌弃,但没有发怒,但紧接着就又埋首于公文之上了。
盛时行自己也有这种毛病,结案的手札或者上表的奏章一旦开始写了,结束之前就是雷打不动,故而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等着,直到刘崓公文递给道简,请他拿去用印送出,才上前关切他的身体。
刘崓刚想说“没事”,忽然想到她的手,便将手往她眼前一伸:“徐老说没事了,要不御史再看看?”
盛时行没有勘破他的心思,坐定细细把了脉,抬眸喜道:“刘都统你这个体质真的是神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刘崓微微一笑,看她指尖已经恢复了光滑,红肿也消了很多,悬着的心才放下。
盛时行无意中瞥见他书案上一张信笺,赶快移开目光,刘崓敏锐察觉了,笑着点了点:“没事,写废了的,机要信笺我也不能大咧咧摆着啊。”
盛时行这才敢瞟了一眼,却不料刘崓的字出乎她的意料,竟是非常端正,堪比馆阁体的正楷——不过仔细一想她就明白了,他也是曾走过读书取仕这条路的人,何况所谓字如其人,往往说的不是性情,而是格局风骨,如此端正,到也没错。
她这么想得入神,刘崓看着难免有些奇怪:“就三五个字值得看这么久,这上面有错字儿是吗?”
盛时行这才回过神,一时无措脑子里拼命转了半天,抓住一句:“不是,下官是听了刚刚军师说的,想起曾听闻有人可以双手写不同的字体,刘都统你也是吗?”
她拙劣掩饰,刘崓却是信了:“是有点区别,精通书道之人还是还是能看出是一个人写的。”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倒是真提起兴趣了:“那是怎样的区别?”刘崓看着她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里面没有了素日的内敛智慧的光芒,显得有些……惹人怜爱。
“怎么像小狗儿似的”刘崓这样腹诽着,却完全无法拒绝盛时行此时的目光,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空白书笺,润了两支笔:“写什么?”
盛时行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好意思道:“都统随意。”
刘崓看着她难得天真烂漫的笑容,心中一时恍惚,左手抬笔就是一个“盛”字,方才觉出不对,顿了顿,接着写了个“盛世”乃是力透纸背,蕴藏古意的隶书,盛时行看出他的停顿,心中恍然若失,接着就看刘崓换右手又写了三个与公文上一样的正楷,“江山固”。
盛时行不知怎的忽觉百感交集,几乎要落泪,赶快拿起书笺装作细看,强压下此时奇怪心境,许久才笑道:“果然,刘都统的格局就是不一样。”
刘崓以为自己将失态掩饰过去了,也一笑:“是字还是词句?”本是句玩笑话,盛时行将书笺放在桌上,敛去七分笑意,认认真真道:“字,句,所言所行,奉公为人,都是。”
她这一句,却令刘崓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盛时行的脑子也完全乱了,只想赶快扯开话题,看到案头有个盒子,灵机一动开口:“刘都统,你可有私章?这张墨宝下官想要讨走。”
刘崓惊诧,却无法拒绝,打开匣子扒拉出一枚印章给她盖了,盛时行提起来看,上面是“步云出岫”四个字,心中一赞:
“好意境,步云……”
“自号。”刘崓语气平和。
“哦……所以你也叫刘步云。”盛时行笑眯眯的,心里却在尖叫。
“盛嗣音。”刘崓仿佛是不吃亏,这么喊了她一声。
“咳,下官在。”
“寻某何事?”
“……哦,来替大家谢都统相邀庆功宴。”
“不客气。”
“告辞。”
“自便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