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雍州,听了你父亲说起才明白,当时应该是京师中有人里通远国,远国大军陈兵边境,若殿下离开京师,远国必然乘虚叩关,到时候群龙无首,京师里的奸细若是作乱,京师危而雍州危,殿下只能选择困守京师,抵御乱党,他盼着陛下早些返京拨乱反正,在宫内却还在哄我,说乱党不足为惧,当时我刚刚怀上你一月未到,因为怕提早庆贺惊了胎神,除了殿下和你外祖母还有你小姨,我谁也没告诉,乱事起时,你外祖一直在努力帮殿下稳住京师形势,你外祖母就常让你小姨入宫陪伴我……”说着说着,于氏夫人落下一滴泪来,刘崓赶快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
“娘亲,咱不说了,儿子知道了……”
于氏却是凄然一笑,抬手抚上他脸颊:“你让娘说完吧,这么多年了,除了你父亲常会安慰我几句,你素馨姑姑能听我说说,再没人能听为娘的这些心事了……”
刘崓也是眼眶发麻,赶快点点头:“好,娘亲您说,儿子听着。”
于氏夫人抬手抚了抚自家儿子的鬓发,一叹又道:“赵渤那恶贼逼宫当日,你小姨也恰在宫内陪我,那时我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了,浑然不知外间恶贼已经逼入东宫,殿下带着东宫僚属抵御,你小姨不放心,跑去殿前偷看情形,却看到他未婚夫婿崔长史在阵前为了护殿下被赵渤恶贼带来的禁军杀害,你小姨一时悲痛欲绝,却并未哭喊,而是回到后殿,跟你素馨姑姑商量,认为此番很难抵挡,若赵渤攻入东宫,必定会杀害殿下和我,即便我逃出去,也难逃乱党搜捕,所以他们定下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她这么一说,刘崓就明白了:“所以,是小姨替娘亲……”
“对,”于氏凄然一笑:“这些,都是后来你素馨姑姑告诉我的,你小姨让她陪着尚在昏睡的我,乘着她来时坐的车离开了东宫,而她自己则换上太子妃的朝服,端坐在后殿等着……”
“所以,史书中说的太子妃于氏端坐春怡殿痛斥逆贼,列下十大罪状,引得逆贼僚属动容的传闻,其实是我小姨……”
于氏眼带泪痕,却是笑了:“是啊,你小姨从小就比我擅言辞,点评朝政常常被你外祖夸赞,她那一番话,是为了我,为了殿下,为了崔长史,也是为了整个京师和大梁……”
刘崓抓起于氏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于氏慈爱地轻抚他发顶,沉了沉才开口:
“后来,我回到家,才知道东宫中的惨剧,赵渤那恶贼弑兄犯上,你小姨也替我殁在乱兵之下,我当时已无生志,只想尽速相随殿下于九泉,可你外祖母却打醒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哭着说的那番话,她告诉我,她的一个闺女替我死了,我若再不保重便是不孝,殿下一代贤明,只留下你这么一丝血胤,我却丝毫不顾,便是不忠,你还没来得及降生看看这个世界,我就要拉着你同赴黄泉,就是不仁,亲人牺牲自己换来的生机却要白费掉,更是不智,说我是个废物不配当于家女儿……”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心疼地刘崓一把将娘亲搂在怀里:
“我外祖母定是想让娘亲活下来才这么说的……您别哭了……”
于是把头枕在自家儿子肩膀,平复了一会儿,长叹颔首:
“正如你所说,你外祖母用心良苦,我也打起精神来活着,但以相府当时被赵渤严密监视的情况,我根本不可能安稳生下你,恰在此时,你父亲平定了雍州兵燹,携捷报入京,你也知道,你祖母与太宗早逝的元后乃是堂姐妹,你父亲也算是殿下的亲信,他不顾安危入京,是为了震慑宵小,也是为了维护京师里的太子亲眷……”她抬头看看自家儿子,满含凄苦,却又带着一丝眷恋地轻抚他额头:“也难怪你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你一定听过好多人说,你长得跟代国公特别像。”
刘崓愣了愣,反倒把于氏逗笑了:“其实你是像你祖母,国公爷肖母,太子殿下也很像太宗元后,而老太君与元后虽然是堂姐妹,却如亲姐妹一般容貌肖似,当初国公爷在京为当今圣人的伴读,殿下就很喜欢他,说这个堂表兄弟,看着像自己的亲兄弟,还惹得当今圣人常常吃醋……”
刘崓这才慢慢听明白了,于氏又笑道:“当年你外祖跟你父亲商议此事时,便说这怕不是老天给你留的一点生机,你父亲也冒着巨大风险和家宅不和的麻烦,毅然带着我回了雍州。”她轻叹:
“后来,我在国公府生下你,果然你的容貌既像我,也像国公爷,没有引起一点怀疑,唯一点你跟他不同,你比他,比你大哥,都要高许多……娘这一辈子只见过两个人有如此青松之姿,一个是我儿,一个就是殿下。”
刘崓能够体会自家娘亲眼下复杂心绪,起身蹲跪在她身边,扶着她膝头:“是儿子不好,不该来问娘亲。”
于氏夫人却按着他的肩膀摇摇头:“我儿做得很对,既然此事已经有人对你说起,娘倒是要问问你,那人还说了什么,你打算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