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御史不必客气,薛某是早闻大名了,盛御史初入雍州便破了幣赏悬案,得圣旨嘉奖,雍州上下与有荣焉。”
盛时行知道薛刺史这话是客气,也是点自己入雍州未先拜访刺史府便独自破了大案,似乎对刺史府有些轻视,当下升起几分戒备,却也懒得解释,只是自谦几句带过,刺史薛铭岳似乎也未放在心上,抬手指指身后:“这两位是常司马,邓参军,往后咱们就都是同僚了。”
常、邓二人也赶快上前见了礼,通名一个叫常侃,一个叫邓樋,盛时行又为雍州众人引荐了颜幻和孙九娘。盛时行见那邓参军看起来年长些,沉默寡言,显得温和有礼,常司马三十多岁年纪,却是八面玲珑,甚为精明,寒暄几句笑道:“大家也别在道旁站着说话了,我们薛使君早已在洛阳最大的酒楼春和楼为黜陟使备下酒宴接风洗尘,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盛时行被加封黜陟使的确更多了些职权,然在本朝这也不过是个半虚半实的官衔,大梁官场尚实干之风,称呼上也更偏以实际官职为准,常司马开口闭口“黜陟使”颇有几分奉承意味,盛时行冷眼观之,只觉他巧言令色之态令人十分不悦,当下却未显:“常司马客气了,刺史体恤下官惶恐,然而……”盛时行看了看薛刺史身后:“不知岑别驾为何没来?”她问的人,正是得东宫信任的刺史府长史岑谦,盛时行琢磨着既然他是太子的人,今日怎么也要来迎一迎自己。
谁知她这一句出口,薛铭岳脸色就变了变,常、邓二人亦是神情微妙。
盛时行心中疑惑,便听常司马干笑一声:“盛黜陟使为何单单提起岑长史。”
盛时行也懒得跟他卖关子,微一挑唇:“在京师曾有一面之缘,听闻岑兄去岁秋末任职雍州,方有此问。”
常司马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薛铭岳却像是懒得装了,冷笑一声:“那这位故人御史怕是见不到了。”
盛时行看他神情心中一凛,尚未及追问,薛刺史又现出悲戚样子:“也是我雍州不幸,子冲已于昨日亡故,无法来迎接御史了。”
“怎会如此……”盛时行大惊,她明白岑长史在雍州行事定然会有些阻碍掣肘,还以为薛刺史是刻意打压他才不让他来参加自己的接风宴,却万没想到岑谦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世了!
略一思忖,盛时行拱手道:“既是故人辞世,盛某只能愧谢刺史好意了,容我先往岑府吊祭,再到公署拜谒。”
此举虽然让薛刺史有些下不来台,却也是人之常情,当下无法拦阻,只能悻悻道:“也罢,某也是刚刚才得了信儿,不妨陪盛御史一起去吊祭一番。”说着一挥手,竟是带了常、邓二人并十数个文吏衙役浩浩荡荡往前就走。
盛时行观他言谈便大略明白了薛刺史对岑长史的态度,不过也没在意,一行人来到岑府,却见堂堂长史宅第逼仄简朴,只有一进院子,屋舍也很狭窄,灵堂只能搭在了庭院里,更是门可罗雀,不但无人拜祭,灵前也只有一位须发几乎全白,身着下人衣衫的老者悲悲戚戚答礼操持。
盛时行看着心酸,随薛刺史上了香之后,一礼开口:“请问薛刺史,岑长史是因何故突然身亡?”
盛时行这么直来直去一问,薛铭岳显得有些不自在,旁边常司马赶快替上官分忧,上前半步道:“咳,说来可惜,岑长史是久病厌世,自缢身亡。”
盛时行也未在意他抢话,转而拱手一礼:“那请问常司马,岑别驾得了什么病,我在京师为何没有听说过?”
常司马假惺惺叹道:“是咳疾,绝症,许是雍州苦寒吧,他一个京师的公子哥儿……有些受不住,也是我疏忽了,应该再多加关照才是。”
盛时行见他答话自然爽快,心中明白若非实情,就是早已经串供好了的,问不出什么了。
此时薛刺史又突然开口:“也拜祭过了,有何公务还是回公廨叙谈吧。”说着就带头要走,盛时行心念一动,恭敬拱手道:“恭送薛刺史。”
薛铭岳闻言愣住了:“盛御史不走吗?”
盛时行看着他蹙眉不悦的样子,心中已有三分了然,当下微笑道:“下官与岑别驾有旧,当做吊词一篇以奉,稍后也要回公署更衣后,再往刺史府拜谒。”说完,她又拱手微躬,做出恭送之态,这一番话在情在理,毫无破绽,可薛刺史听来,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盛时行这几句话不但暗责雍州刺史府上下对岑长史之死不闻不问,更让薛刺史想到了一重隐患,比起这隐患,面子什么的自然不重要了,思及此处,薛刺史脸一沉:
“盛御史,这不妥吧?”
盛时行却是淡然抬眸:“请问薛刺史,有何不妥?”她这一句,将薛铭岳问的一愣,盛时行此时心中已经明白岑长史之死必有隐情,更坚定了要留下寻找线索之念,又不卑不亢开口道:“岑兄乃是翰林待诏出身,与我有同僚之谊,又同是我恩师吏部侍郎上官大人的学生,他孤身赴任不幸病故,我作为同僚和同窗,难道不该为他做一篇吊文焚于灵前?”
盛时行这番话半真半假,只是为了唬住刺史府众人,其实她入翰林院的时候,岑长史早就外放州府了,二人根本没见过。
不想她这一番话出口,薛刺史那边尚还僵持着,一旁默默跪着守灵的老者突然扑了过来,吓了盛时行一跳,一旁颜幻和孙九娘赶快上前去护,又被盛时行止住。
“这位上官,你真是我家长史在翰林院的同僚?你是京里来的?”那老者泪流满面,情绪激动,与刚刚那心如死灰的悲戚样子判若两人。
盛时行知道他这反应必有缘故,当下颔首将他扶起:“老人家不要急,我是京里来的巡按御史盛时行,子冲兄乃是我在翰林院的前辈。”
那老者闻言眼一亮,复又跪下叩首道:“苍天有眼,我家长史冤屈可雪了!请御史为我家长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