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打算斩草除根,可是我家主人仁慈,念你尚在襁褓,幼小无知,方把你留在这世上!夫人为了护你,连同自己的孩子都被贼人所害!却不想,你竟恩将仇报。今日我便要为主家清理门户,杀了你这丧尽天良的魔头!”言罢,便即从蒲团下抽出一柄长剑,刺向凌无非眉心。
凌无非对他失望已极,当即起身,劈手夺下长剑,倒转剑身,刺入他小腹。
佛堂之内,血光四溅,少年一袭白衣溅上一片殷红。与此同时,大殿四面门窗俱开,无数江湖人士涌入殿中,纷纷叫骂。
“小魔头!终于逮着你了。”
“连从小照顾你的家奴也要杀,当真是穷凶极恶,不思悔改!”
“杀了他,你就能跑得了吗?”
凌无非对这些讨伐言辞充耳不闻,而是定定看着王瀚尘,面无表情道:“你既非要送我上路,不如就在黄泉路上,同我做个伴吧。”言罢,反手拔剑,向后抛在地上。
王瀚尘捂着小腹伤口,踉跄向后退开几步,靠着门框滑坐在地,鲜血也在门框上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痕迹。
他自进此门起,便已存了必死之心,面对众人叫嚣,毫无动容。他迎着人潮走出大雄宝殿,放眼望向四周,见除鸣风堂以外的各大门派之中,除掌门长老外,大多年轻精干的弟子、随从都来到寺中,其中便有当初在相州出现过的那山羊胡子与飞鸿门的红衣部下,亦包括玉华门的李成洲、陆琳二人,以及钧天阁部分人等。
“诸位不是说,从未见我使出过‘惊风剑’吗?”凌无非淡淡一笑,道,“先父早逝,常年不在身旁,在下无人指点剑法,虽有些许领会,可比起先父,仍远不及他当年之一二。未免辱没先人,只好藏拙不露。”
他说着这话,已然取下腰间啸月,抽出鞘外,眉梢上扬,展颜笑道:“今日各位来得这么齐,不妨就让诸位看看,到底是青出于蓝,还是一代不如一代。反正这剑法过了今日,也当失传了,是好是坏,也碍不着任何人。”
“一口一声‘先父’,你这小魔头恶事做尽,哪里来的脸面还敢这般称呼凌大侠?”
惊风剑三字,原只是诨号,凌皓风所使的剑法,也不过是在家传剑式上,多了些领悟,闯下侠名之,再发扬光大罢了。凌家剑法也是从有了“惊风剑”这诨号之后,才以“惊风剑”三字给这剑法命名。
凌无非行走江湖数载,除去与萧楚瑜查探陈光霁旧事,在临清遇上幽素那回,他曾使出一半惊风剑诀上的功夫与之对阵,便再未向人展露过,如今受困身处绝境,想着此生寥寥不到二十载,竟从未尽人子之责,踵事增华。如今性命堪忧,脱身无望,索性便大大方方将这剑法使出来,也免得让这曾名闻天下的绝学,同着自己归于尘土,随风而去。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几名江湖人士,还当他在说笑,当即涌上前去,打算将他拿下,却见寒光流转,啸月应声而动。劲风涌动间,几人衣袍俱被掀得向上泛起,眼前只觉有一团明晃晃的光芒闪动,灼目不已,一时之间,连眼睛也没法完全睁开,然而不及退开,便觉胸前剧痛不止,低头一看,每人胸前都多出了一道长剑划出的伤口,有深有浅,或斜或直,当场涌出鲜血。
几人惊惧退后,想不到自己连他的招式都不曾看清,便着了此道,一时后怕不止,只想着适才若是多向前半分,恐怕此刻连命都已不在了。
凌无非心知先前那些对他咄咄相逼之人,多是心怀叵测,欺世盗名之辈,但自方才他向王瀚尘刺出那一剑后,局势便与从前不同。他虽从未认下这所谓的“身世”,但仅此一举,已足够令人对他魔教传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众人见此情形,当下愕然一片。过去的凌无非,家世清白,在鸣风堂下随秦秋寒学艺,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早有侠名,众人多听闻其才智过人,也知他身手不弱,却不知已到了如此境地。
“都愣着干嘛呢?”洪纶高声喊道,“一起上啊!就一个人能把你们吓成这样?一群孬种!”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目光却往周围瞟了几瞟。等到众人齐喊着冲了上去,方举起一对风火轮跟上。
凌无非横剑在手,淡然扫视一眼众人,手中啸月一斜,全然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当即迎了上去。惊风剑以轻捷迅灵闻名,其中这个“轻”字所指,不仅仅在剑势,更在轻功身法。玄灵寺占地广阔,方圆足有二十余丈,眼下虽聚集了不少人,却仍旧有着大块空地,足够令他施展。
李成洲借口陆琳伤势未愈为借口,扶着她走到墙边坐下,小声问道:“琳儿,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对?”
陆琳眸光闪烁,飞快打量院内战局,轻声回道:“从前一切向好之时,世人都道‘惊风剑去,势成绝笔’,根本不曾想过凌少侠那时虽然年幼,却也得了此中真传。可这剑法,他从前不用,非在这时使出来,可不就是希望以此证明,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名门之后,而非那些庸人口中的‘魔头’吗?”
陆琳说完这话,便见一抹白衣从人潮之中飞纵而起,落在院内一块石碑碑顶,这石碑来历可不小,乃是当地百姓为前朝一位鼎鼎大名的许姓清官所立,供奉在此庙中,称作许公碑。俗世中人,大多将道义礼法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践踏先人碑位,这般大逆不道之举,断然不敢为止。凌无非这般举动,真可谓是大不敬,激得众人纷纷谩骂开来,当众夹杂着各种腌臜下流的言辞,简直不堪入耳。
这些人嘴上骂着,却怕自己也背上这不敬之名,没有一个敢上那碑顶与他相斗。凌无非见此情形,不禁一笑,竟在那碑上蹲坐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一干人等,摇头不言。
“他这是干什么?”李成洲大惊失色,“既想自证,为何还要踩踏先人碑文?”
“我看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陆琳摇头道,“不过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从前不敢想,不敢为之事,都做一遍罢了。”
“自寻死路?他为何要这么做?”李成洲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