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走出满月楼后,心下愈觉烦躁不安,便纵步攀上屋顶,坐在檐边望着月光,想着上回自己在金陵城外遇刺,沈、凌二人专程赶来相救时的情形,愈发感到心烦意乱。
她是家中独女,江毓也并未因她是女儿而有偏颇,而是一直作为白云楼下一任主人培养长大。多年以来,她虽大大咧咧,行事却颇为谨慎,更不会当着各大门派的面如此大动肝火,公然嘲讽。在回到满月楼之前,她本以为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场景都能应对自如,可当走进大堂的那一刻起,瞧见众人情态,尤其是自己父亲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却觉得自己心里那堵一向严防死守的无形高墙,忽然崩塌,砖石碎落一地。
鸣风堂乾字阁下一共两名弟子,她性格豪爽,因家中从未对她灌输过“女孩该当如何”的世俗礼教,一向不拘小节,自去到金陵以后,与凌无非便同兄弟一般一起长大,虽无血缘,早已将对方视作至亲之人。白日玄灵寺内的恶斗,她虽未亲历,却也能从陆琳的转述之中听明白他如今的处境。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所一直奉行的道义,忽然土崩瓦解,种种坚持似乎都已毫无意义。越是想着,她便越觉心烦,加上对白日之事仍旧有许多疑惑未解,思前想后,还是站了起来,提气纵步,一路飞檐走壁,往玄灵寺去了。
弦月高悬,月光冷冷清清照在玄灵寺院内,清净独自一人立在井边,望着井中水面倒映出的月影,渐渐出神。
“长老。”江澜走入小院,瞧见他的身影,便即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清净双掌合十,对着佛堂方向虔心一拜,方转过身来。
“我不请自来,擅闯贵寺,长老竟不命人驱逐?”江澜略微一愣。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施主也是众生之一,有缘来此,亦是苦海中人,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清净说道。
“我心中有些疑问,想请大师解答。”江澜说道,“各位大师既是佛门中人,当已超脱尘俗之外,却为何还要插手这红尘中事?”
“故人竭尽心力,却已无计可施,唯有破而后立,方有一线生机。”清净说道,“佛门中人,以慈悲为怀,济世通达,岂会害人?”
“可既是救人,为何会是这个结果?”江澜怅然若失。
“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清净说道,“汝心若同琉璃合者,当见山河。何不见眼?若见眼者,眼即同境,不得成随。”
“心若琉璃……何意?”江澜似懂非懂,摇了摇头。
“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身。”清净说道,“凌施主是如此,施主您亦是如此,大道因果,终有定数,非人力可改。”
“所以,您也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江澜自嘲似的笑笑,黯然转过身去,“本以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却没想到……罢了,他若有幸逃过此劫,总有相见之日。”言罢,便即纵步而起,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明月如旧,照着山涧流水。夜风轻拂,花叶枝条随风摆动,轻缓柔和。远方时不时传来蛙声,一阵停了,一会儿又响起一阵,动静相和,好不自在。
沈星遥坐在泉边,怅然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你比你娘差得远了。”唐阅微走近她身后停下,淡淡说道,“胸无大志,沉湎情爱不能自拔。”
“我当然不如她。”沈星遥摇头,黯然苦笑道,“若我能比得上她,如今便不会因为身份暴露,无力扭转局势,只能坐在这里,自怨自艾。”
唐阅微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听到这话,不禁语塞,半晌,方道:“我并非想同你说这些。”
“如今说什么也无用了。”沈星遥起身,摇头叹道,“是我年轻气盛,硬把一条通途走成绝路。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谁,即便能平安度过此劫,往后行事,也会处处受阻。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你要放弃?”唐阅微望向她道。
“当然不会。”沈星遥道,“事已至此,不管是为了我娘,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得坚持到底。”
唐阅微听罢,良久无言。
就在此时,柳无相的脚步声从二人身后传来。沈星遥立刻回头,见他满面笑意,心下瞬间松快了大半,随即上前问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柳无相莞尔,“不过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不是说你能救活吗?”唐阅微忽然发话,语调颇有嘲讽之意。
“我是神医,不是神仙。”柳无相不怒不躁,仍旧笑嘻嘻的,“再等个三五天,应当能够清醒。不过他那条腿……”
“他的腿?”沈星遥一惊,“难道……”
“那倒不至于,”柳无相一眼便瞧出她的顾虑,摆摆手道,“只是需要休养几个月才能下地,瘸不了。”
“一两个月……”沈星遥眉心一紧,“可现在那些人正在到处追杀我们,这……”
“那你大可放心,”柳无相朗声笑道,“我这流湘涧,当可算得上是世外桃源,那些江湖鼠辈,就算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到这来。”
“可如此一来……便是我们叨扰了。”沈星遥闻言,胸中顿时涌上一阵暖意,却仍旧感到几分忐忑。
“小丫头莫要慌张,”柳无相仍旧笑道,“我与你娘的交情,可不比她们姐妹几人差,原就该好好照顾你。不过是在这养养伤罢了,我本就是医师,又有什么要紧?”
“多谢。”沈星遥拱手躬身,甚是感激。
“客套话不必多说,你还是去看看那小子吧。”柳无相道。
沈星遥略一点头,以示谢意,这才朝着不远处的那排小木屋走了过去。
“看,就是这样,”唐阅微瞥了一眼柳无相,道,“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看得比性命还重,哪里比得上她娘?”
柳无相瞥了一眼沈星遥的背影,朝唐阅微望来,笑眯眯道:“你不高兴?”
唐阅微冷眼别过脸去。
“我倒觉得不错。”柳无相走到她身后,笑道,“母女二人相貌相似,性情却是大相径庭。一个胸怀天下,深明大义,一个亲疏分明,颇有主见;一个大公无私,救世人于水火,一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