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烤”,顺便琢磨着应对之法,近身侍女夏青哼着小调儿入内时,信纸刚好化成一团灰烬。
“大小姐,您这是……”
夏青难以置信,方才自家主子那轻蔑不屑的神色可为真?大小姐素来温润羞怯,连大声说话都不肯的啊。
蒋峥拍了拍手:“脏东西而已。”
直至当下,尚在反胃。
夏青忙道:“夫人可担心小姐了,但又恐规训之言会让您再气恼愈发伤身,唯有命人去寻了好些稀奇的古玩字画儿,供您解闷儿。”
蒋峥暗自窃喜,虽书中未有明言,然辅国公夫妇应当颇为疼爱,甚至是骄纵这个女儿,也难怪投湖抗婚引来满城风雨,不过禁足几日,中秋之夜就心软了去,还投其所好送来物什,既如此,心思叵测的小表弟便更好对付了。
“大小姐,您今日可觉好些了?”
夏青小心翼翼试探着,生怕惹主子不悦,蒋峥回神道:“青儿,明早做些夫人爱吃的点心,我去给娘亲请安认错。”
夏青目瞪口呆:“小姐……您说什么?”
“请安认错!”
蒋峥开口重复,特意加重了语气,她可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先让自己赢个“浪子回头”的名声要紧,京中上下皆知未来的豫亲王妃不惜以命驳亲,想必在御怀枫眼里,早已认定他头顶的发冠被染了一抹绿,能完婚只怕也因顾及着辅国公的面子,再加上其人只对事业有兴致,迫不得已敷衍了事。蒋峥甚至怀疑,书中豫亲王妃故去,保不准就是此人下的毒手!
夏青止不住面颊笑意,道:“小姐能如此想最好了,夫人为此日夜忧心,您上回……夫人整整两日夜没阖眼,人都憔悴了许多,还与老大人起了龃龉,打算为您争争这婚事您都不晓得呢,昨儿个夫人头疼得紧,连召了大夫入府,好在表公子侍奉汤药在旁,情况稍现好转。”
“表公子?”
“是呢,就是小姐的表弟刘公子,他人实诚又伶俐,小姐不是也很喜欢他母子吗?”
蒋峥换了只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娘的头疼怕是被我牵连的,自当好生告罪,话说回来娘那位表妹住在府里这般久怪可怜的,不知可否说了人家?”
夏青撅嘴拉开话匣子:“夫人为那表夫人寻了四五门亲事,回回都扑了个空,表夫人性子柔,央求着不要离夫人太远,一抹眼泪就让人怜惜了,不肯为人续弦,又瞧不上四品以下的官儿,见着面不是说那人闷葫芦,就是说太精明,难着呢。”
“那有何难,大不了领着儿子自立门户。”
“小姐浑说些什么,表夫人哪有那个本事啊,她现下月月银钱都还要夫人相赠呢,先前那夫郎欠了好些外债,还是老大人说孤儿寡母可怜,方才答允从府中库房支出这些银钱,也不着急催着还,何时有何时再说。”
蒋峥眉间微蹙:“父亲心肠倒好?”
她印象里,辅国公并不是一位善心之人,否则也不至跟随着豫王爷图谋不轨,他几乎快要掉进钱窟窿中了,外头莺莺燕燕多得数不清,除了爱护子女,着实算不得什么高风亮节之人。
夏青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着呢,表夫人每每哭得梨花带雨,老大人见了又岂会无动于衷,总归有些怜悯在,毕竟是夫人的表妹。”
滑天下之大稽。
只怕自家娘舅来了,这便宜爹都不带拔一根毛,或许这里头混着些说法,否则表夫人是如何摇身一变为辅国公侧夫人的?有些“情感戏”私自生根发芽,察觉到苗头不对时已然迟了。
与京中其他高门相较,蒋府“子孙运”不昌,这一辈除了蒋峥这位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嫡出大小姐,仅有位庶出妹妹,怪不得会被“谋利”之人盯住不放。在刘冠盛更名后,他便是辅国公唯一的儿子,虽说非亲子,但此人心机颇深,能说会道,自有一条出路可走,奈何他们机关算尽,算不出日后辅国公府落魄遭难,这泼天的富贵,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蒋峥想到此处无奈摇了摇头。
【上一幕沾沾自喜,下一幕撕心裂肺,瞧着割裂却无力阻止,渺小如同蝼蚁,谈何力量。】
“小姐?您的茶凉了,奴去换一杯来?”
夏青觉得今日主子古怪,但也说不上哪儿古怪,仔细观察也仅能发觉面前这杯茶……没了热气。
“不必了,喝多了晚上睡不——”
话未毕,蒋峥不自觉笑了笑,原是巴不得通宵工作的,来到这儿怎么反倒学起了养生之道。
“换杯别的什么,红枣羹?”
夏青点头连声应下,端着茶杯出了内殿,蒋峥起身行至雕花木窗旁,随手揭下一片落在缝隙中的竹叶,这儿的天空仿佛更蓝些,云朵更绵密些,也更幽静,更孤独些。
她将竹叶靠近鼻尖嗅了嗅,毫无清香之感,且质地形状颇为精致,像是从诸多叶子中特意挑选出的,再环顾小院,满眼尽是荣华牡丹群,娇艳芍药景,竹叶从何处来?
【肖郎?】
将此物对准日光,仿佛能窥见以硬物刻在其间的字体痕迹,正是“肖郎”二字……
蒋峥默不作声,又至床榻旁观察,悬着的一排荷包中,湘妃色的一只底部仿佛有几点褐色污渍,又比其他荷包下坠得厉害,将其扎口拉开,内里竟藏着一条书生发带,还是俏绿色的!
“小姐,红枣桂圆羹来了!”
夏青欢喜捧着茶盏入内,然未至檀木桌前,自家小姐便将手背在身后,板着一张脸,严肃问道:“那秀才……”
“秀才?”
当回过神时,夏青险些将红枣桂圆羹摔在地上,未待蒋峥说话便自顾自扑腾跪下,哀声恳求着:“小姐,您莫要再想那人了,就算今日您打奴板子,奴也要说真话,既有缘无份为何要坚持呢,您已被陛下赐婚豫王殿下,就定是未来的王妃啊,纵然您不念着自己个儿,也要念着辅国公府上下啊,再来这么一遭,又是悬梁,又是跳湖,奴还不如现下一头撞死在这儿,但求小姐回心转意,莫要向那糊涂道上闯啊……”
夏青泪水涟涟,这几日好不容易瞧着主子恢复了些精神,竟又惦记起那秀才,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