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儿醒来,是在熟悉的锦缎堆中。 光滑,柔软,暖和,仿佛置身云端。 只是她整个身子仿佛在泥浆里泡过,重的连睁开眼,都要使尽全身力气。 “醒了,醒了……” 随着一声惊喜的低喊,然后便是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娘……”李裹儿恍恍惚惚的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得救了。 “你这小讨债鬼!”韦氏骂了一句,却是眼泪先流了出来。 “怎样?”抱着女儿的李显焦急的询问太医,李裹儿这才意识到身后的暖源来自于父亲。 “郡主既已经醒了,便无大碍了。”太医赶紧上来把脉,完了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郡主身子强健,只是略有些风寒,服上两剂药就好。” “那还不赶快去熬。” “是!” 太医下去之后,便是一堆姐妹们涌了上来,当然要以与她最亲近的三姐六姐最为焦急,李仙蕙眼睛都直接哭肿了。 李裹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在人群中张开了嘴,自以为声音很大,实际上声如蚊讷。 李显没有听清,吩咐众人安静下来,自己靠近了女儿的唇边。 他听到了“属下”两个字。 ** 李裹儿的属下,死伤不算特别惨重。 当时渡河时,已经有一拨人上岸,一拨人还未上桥,因此河水冲来之时,只有最中心的一拨人被冲走。 河水虽然汹涌,但所幸并不是主道,被冲走的人,又有半数如同李裹儿这般,因为各种原因被冲到了岸边。 因雨势转大之后,李显就先一步的派出了人来接女儿,只是因为不熟悉道路走错了地方,但听到呼喊后,也很快汇合,并很快找到了李裹儿,因此只要留在岸边的人,都救了回来。 最后算下来,只有不到十人死亡。 但是……李显看着问过之后,就昏睡过去的女儿,心中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她真正的答案。 作为成年人,这种“损失”在他看来是微乎其微的。 但女儿只是个孩子,她真的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吗? ** 李裹儿昏昏沉沉了好几天,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就赶到华英英头上缠着白布,裹得跟个小熊一样,缩在她床一角,肩膀一抽一抽的无声哭泣。 “英英。”李裹儿撑着手,让自己坐起来,发现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力气。 “郡主。”华英英正在专心致志的哭,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是李裹儿,立刻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她身边,满脸欢喜,但脸上的眼泪还没干。 “怎么了?”李裹儿伸手,拿衣袖帮她擦了擦眼泪。 华英英看着李裹儿,咬紧了嘴唇,努力的摇摇头,“没事,没什么。” “说实话。”李裹儿沉下了脸,咳嗽几声,嗓子有些嘶哑,“水患怎么样了?” “我娘死了。”华英英抱着李裹儿,嚎啕大哭,“我娘没了,奶奶没了,姨娘也没了,姑姑瘸了……” 在华英英的哭诉中,李裹儿慢慢听懂了自己昏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暴雨是在她被找回来了的这些天里,重新变大的。 大雨连绵了十日,境内所有的水域都水流暴涨,护城河的河水一度比城墙还高,有一小段儿直接冲毁了城墙,冲塌了民居。 华英英的家,就在被冲毁的民居之中。 她的母亲和奶奶为救家中的孩子,死于这场水患,但幸运的是,父亲当时正跟着县令一行人救灾,反倒活了下来。 而后一个弟弟,也因为发烧,死在了昨日。 李裹儿听的,只觉得手脚冰凉。 “死了多少人呢?”李裹儿艰涩的问。 “很多,很多。”华英英抱着她,仿佛是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她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小声的啜泣,“但我听他们说,比以往已经少很多了。” 她只是个孩子,所以大人说话并不会避讳着她。 她看到了周围人的死亡,以为这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了,却后面又看到父亲穿着孝服时, “他们说,原本发生这种事,下游的百姓是十不存一的,但如今竟然有七成还活着,”华英英复述着偷听来的话,“已是惊天之功。” 李裹儿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郡主,你冷吗?”抱着她的华英英感觉到了她的异常,赶紧想拿小被子给她盖上,却被李裹儿摇头制止了。 “他们说是惊天之功,然后呢?” “要写,写……”华英英想了半天,忘记了后续。 她那会儿正在难过,听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要上奏表功。”李裹儿咬牙切齿的说道。 “嗯,对。”华英英点头。 李裹儿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放下。 县令是个官僚,又极有“上进心”,他这样做并不意外。 好歹……他也是真的做了些事的。 李裹儿思考了下吩咐道,“拿笔墨纸砚来。” “您要做什么?”华英英有些吃惊。 “我要写信。”李裹儿翻身,准备下床。 “你才刚醒来!”华英英大惊失色,直接用体重压制,把她按在了床上,“您要静养。” “我没事了!”李裹儿看着床顶的帐幔,翻了个白眼,“你再不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 李裹儿的那封信,最终还是没有写成。 她虽然病好了,但并没有大好。 太医在她的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所以她才在没有太严重的情况下,昏迷了多日。 如今醒来,虽然头脑清醒了些,但被吓坏的家人仍然把她当个瓷娃娃,什么劳神的东西都不许她碰,只送了各种吃喝玩乐的东西过来,要她“静养”。 “所以父亲才把英英送过来?”李裹儿无奈的陪着父亲打牌,看着父亲专心致志的算牌,有些无奈。 全州上下都忙得脚下生烟,也就自己一家子是闲人了。 “你母亲是想把她送走的,但我想着你醒来,若身边没个熟悉的人,怕是要多想。”李显算了半天,郑重的打出一张牌,“况且这孩子运气不错。” “我身边也没剩几个人了。”李裹儿随便丢了张牌出去。 胡三死了,王勃重伤,身边当日护着她的侍卫是死伤最惨重的一批,但站在她旁边的华英英竟然只擦破了一点皮,被人找到的时候连昏迷都没有,正哇哇哭的起劲儿,据说三里外都能听到。 李显觉得她是个福星,可以放在女儿身边当个吉祥物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显抓住机会,丢了张自己想要的废牌,然后看着女儿怏怏的神情,想了想安慰道,“我们身边的人,就跟天上的云彩一样,总是聚了又散,聚了又散的。” 李裹儿讶然。 “母亲不喜我们与乳母奴婢太过亲近,童年时我已经记清换过多少人了。至于成年后的侍读、讲学……王子安只是个缩影,像他这样的还有很多。”李显整理着自己的牌,仿佛全部心神都被牌局吸引了,“我们只能拥有下属,不会拥有朋友。” “我……”李裹儿咬了咬唇,努力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