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你整啥啊这呢? 我不是王勃啊! 不是,你怎么就能不管我是不是,就把你闺女塞到我身边来了呢? 你们皇家现在选老师,就是这么不讲究的吗? 时隔二十五年,王勃再度成为了皇家教师团中的一员……以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方式。 ** 王勃没有死。 但这个不代表他不想死。 当他沉入到大海里时,他是放弃了挣扎的。 在目睹了父亲的窘境之后,他意识到他这种人,或许压根儿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的爷爷是隋末大儒,门生遍地。父亲材质平平,没有继承祖父的智慧,于是当他六岁就能作诗,且文辞巧妙,不输大人时,父亲就开心的将他抱在膝头,说将来光耀我们王家门楣,将儒家学说发扬光大的人就是你了。 他也很高兴能让家人骄傲,所以十岁饱览六经,十二岁学医,先后读了《周易》、《黄帝内经》、《难经》等,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都有所知晓。十六岁被刘祥道赞赏为神童,科举及第,成为朝廷最年少命官,连皇帝都夸他为“大唐奇才”时,众人都纷纷惊叹,他却志得意满的觉得,这是自己灿烂的人生的开始。等他日后出将入相时,这少年神童便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头衔。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何在一个灿烂的开始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落落落…… 罢官,好心收留人,却被嫉妒自己的同僚诬陷,最终犯下了杀官奴的罪过,最终连累父亲被贬。 人们都道,岭南瘴气丛生,蛮夷遍地,是流放中最苦的刑罚,可父亲却被派到了比岭南更难的交趾为县令,这让身为人子的他痛苦到无以复加。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落魄不得志,却无法漠视家人的痛苦。 明明是自己的过错,为何却要父亲去承担恶果? 他不敢再做官,甚至是不敢见朝廷来人。他看着一张张亲切的笑脸,那些说着仰慕你,爱惜你才华的人,谁知道他们背后有着怎样恶毒的算计? 他最终鼓起勇气,一路南下,他本以为自己还是有着一腔抱负的,但是等到了岭南,看到强颜欢笑的父亲,原本竭力忘记的可怕回忆又山呼海啸的奔涌而来。 父亲劝他不要多想,但他却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活着,仿佛都是一个错误。 万一活下去,他再给父兄们带来更大的厄运怎么办? “诚宜灰身碎骨,以谢君父。 “勃之罪,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所以,当他沉入海底,看着海水逐渐隔绝了一切时,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再也不会给人添麻烦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一名渔夫给救上来了。 起初,他不吃不喝不说话,固执的假装自己是个死人,直到船上的老和尚对他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施主此生,当真无憾了吗?” 无憾? 怎么可能无憾? 他的一生满满都是遗憾。 “如果你对生命就此终结,那么,施主甘心吗?” 不甘心! 王勃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愤怒,但是他就感觉到一股冲天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让他吐出了那个“不”字。 怎么能甘心呢。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还没来得及一展所长。既没有报效君父,也没有抚慰黎民苍生。 若他的生命停止在此,那他就是个大大的笑话。 “若有不甘,又何必……”老和尚轻叹,话没有说完,王勃便开始吃饭。 他活了下来,只是却没了来路。 他不能回头,王勃死于南海,对王家来说是最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前方在哪里,他只能学着那个叫“智满”的老和尚的样子,开始用脚丈量这片土地。 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 他以前只在书里读过什么是百姓,等他到了田间地头,街市巷尾,见识了最好的和最坏的人心,书上的道理才一句句的活了过来。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读懂了很多书,知道了为政的得失,看懂了地方官员的把戏。他不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只有思考,只有学习,才让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等待着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方的希望,等到高宗驾崩,等到太子被流放,等到周王做了皇帝又被废,等到相王做了皇帝再被废…… 太子死的时候,他哭的很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太子,还是在哭那个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他从南方流浪到北方,再从北方流浪到南方。他去了巴州,吊唁了太子,然后再北上到了房县。 他没想太多,就是想跟自己的过去告个别。 他想,自己多活的这二十多年,可能是没必要的。 王勃,真应该死在那片南海中。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仓促中的一眼,庐陵王竟然认出了他。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被抢了回来,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郡主的老师?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愿……”王勃使尽全身力气拒绝着,但是对面似乎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微笑着就让他下去了。 ** 隔天,偏殿里的学堂就建立起来了,除了庐陵王的八个女儿,一个儿子外,还有七八个宫女大半的女童。 这些人,大部分都不像是来听课的。 有人兴致勃勃,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猴子。 有的人两手一撑,双目无神,做好了随时睡去的打算。 有人拿着镜子,正在描眉画眼,有人面前摆着做了一半的绢花,有人拿着绣绷,有人拿着针线,有人甚至拿了一块木头…… 最小的女童和男童,还被奶妈抱着…… 王勃没有当过老师,没有给蒙童开过课,但是他好歹上过课,知道这个场面绝对不是正常的。 有一瞬间,他都想要拿出戒尺,先把那个打瞌睡的打醒,再把那几个东张西望的拎出去罚站。 但是,他想到自己说了自己不是王勃,自己不是什么大儒,自己也不是读书人,自己只是个略识得几个字的老乞丐…… 所以他平静的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面上放的第一本书,开念。 有没有人听,不重要。 要不要讲解,也不重要。 反正生活够荒谬了,不妨再更荒谬一点。 **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李学士在门口已经偷看很久了,越看越气,越看越气。 自从郡主把这个乞丐从街上抓来之后,他就对这个乞丐特别关注。 所有人都说他比自己更像个读书人,这更让李学士生气。 我是君子,我有气度,我忍! 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怀着这种心思,最近他都没有心情给庐陵王上课了,每天捏着时间到小孩儿们这边来看老乞丐讲学。 学堂里学生的精神面貌,他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李显自己上课都那个德行,指望他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是来看老乞丐怎么收拾这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