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出校场,转过寒石,豁然开朗。
有清溪一条,自静心湖引入,满植荷花,翠叶相叠,一如锦绣花带,蜿蜒而过。
许是刚观了一场武斗,又或许是日头恰被遮盖了一瞬,李信棠脑中忽然浮现的一句诗是:“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美人头。”(这许许多多的荷花,宛若孙武斩落的美丽宫女的头颅)。
荷溪上一座小画桥,李信棠上得桥头,俯身去看荷叶清圆。甫一低头,鬓边似有物落下,未及反应,便被一手捉住了。那手在阳光下亦修白而有力,衬得手中翠翘,越发绮丽。
却是崔觉。
见李信棠举首望来,他便顺手将那翠翘簪回她的发间。
李信棠微一愣,摸摸发边首饰,福身谢之。
秦鸾看在眼里。
已而列宴,杯盏俱全。几案一一奉上沉李浮瓜冰雪饮,并冷食。男女相对而坐,席压碧草。
文诚为主,先敬其客:“‘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望今日诸位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说罢,仰尽一杯酒。
众客皆回敬之。
寒凉之物,不宜频食。品一番水冷瓜甜,便听秦鸾道:“佳肴甘美,使人清凉无汗;风卷翠盖,有暗香盈怀。纵天上畅饮仙露,不及于此间一饮。愿奏一曲,以谢盛情。”起而福身致意,众皆道好。
李信棠始悟,这一场相亲,原来还要展示才艺——先是男子一展雄风,此番又轮到女子献艺了。
秦鸾设琴落座,却含笑看向李信棠道:“此曲最宜伴箫,不知信棠妹妹可否与我合奏一曲?”
秦鸾心中有傲气。是以见崔觉留心李信棠,并未嫉妒,只是不服。想与她一争高下。
心道:白石似玉,而终非玉也。
众人看向李信棠。李信棠道:“我倒是想的,可惜不会弹琴。”
秦鸾一怔:“我吹箫你弹琴亦可。”
李信棠摆手:“不了不了,丝竹管弦,我一概不通的。”
秦鸾面露愧色:“是我唐突了。”
李信棠闻言回她一笑,不见有困扰之色。
秦鸾宛然一笑,螓首低垂,纤指微动。琴声一响,如泉滴水,涓而后涌。有人摘笛以和之。曲罢,深得称许。
崔觉正襟而坐,恰如一株雪树,目光落于杯中。夏风时拂衣,而未有展颜。秦鸾见之,一时失落,倒也不记挂于心。因他一贯如此。
众女依次献艺,末轮到李信棠。
李信棠起而作揖:“小女不才,愿为文公子吟一词。”
文诚倚靠亭柱,执杯道:“哦?”
李信棠信步场中,仰瞻山阴,俯视碧草,凝神而细思。七步而近文诚,似恰逢灵光,而吟之清芬,曰:“世间尤物意中人……”目光轻落,掠过玉带,“轻细好腰身。”
美人绕身,香气浮弥。(声音清丽,笑眼绮熠,而唇色依人。)倒叫文诚闹了个脸红,肤色虽黑,却黑里透红。难掩羞意。
香纬睡起,发妆酒酽。
李信棠笑睨他:“红脸杏花春。”
文诚负气地背过身去。
李信棠闲闲绕过,绛唇倚扇:“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款款回眸,“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
文诚瞪她,又狼狈地别开眼。
耳朵红红怪可爱啰。
李信棠:“呀。”
眨一眨无忧眸,扇掩嫣然。
笔墨已伺候上。李信棠来到桌案边,心情很好,提笔写了这首柳永的小词。
言辞已美,笔迹亦佳。有王羲之风骨——虽然,可能是三岁的王羲之。
她将词递给文诚:“送给你。”
“不要。”
文诚拒绝得不留情面。
李信棠愣愣:“为何?”
文诚挑眉而肃声道:“不喜欢。我只喜欢才艺双绝的温柔女子,姑娘莫错付了。我不喜欢不通音律的野姑娘。”
李信棠叉腰气气道:“我通音律啊!”
折词在手。
文诚:“嗯?”
李信棠道:“我会唱歌跳舞,还会剑术!”还像钟子期会砍柴呢!
文诚心中好奇,但不待他多言,李信棠却是转身离去。她左右看看,径自走进男席,停在一人前,将手中词递出:“喏。你最漂亮。送给你。”
周况闻言又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一抹绮红。好一个病弱花美男!李信棠不由满目怜爱。他一直咳嗽,身子又这么单薄。明明是美男子,却受冷落,大约也是一身病骨的缘故。
周况面有为难之色。
李信棠立刻一双眼睛又闪动又可怜兮兮。
他避开目光,到底是接了。
李信棠便坐到周况身边,与他闲谈。
大庭广众之下,文诚如此无情相拒。众人对李信棠颇为同情,便也不苛责她的越规之举。且之后本就是男女设法攀谈的环节,她这般倒叫气氛轻松活跃许多。
李信棠与周况相谈甚欢。
文诚见之,不禁怒念:朝三而暮四!
过后,又有意提醒她,周况此人,沉疴已久。什么眼光,看上个短命鬼。便在李信棠周围绕了一个大圈,假装无意经过,又无意停留,插话道:“你还会剑术,跟谁学的?”
李信棠不欲搭理他。
周况亦好奇(或许也是不欲文诚尴尬),便问:“不知姑娘与谁人学剑,谁人学舞,谁人学歌?”
李信棠道:“与一云游道人学剑,与山中羽兽学舞,与深谷幽壑学歌。”
文诚嗤笑,不过无人理会。
周况行礼道:“可一观否?”
李信棠见他温柔有礼,又难掩好奇。便起身道:“且为君舞。”
文诚酸嘲道:“女子使得了什么剑?女子也能使剑吗?你的剑能杀人吗?剑乃君子,勿堕剑名!”
他环胸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