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轻杉翻腕撩开珠帘,微微翘首探向湖对岸几位渐行渐远的少年客的背影,神情恹恹,倦眼深沉。
“奴家自认无用,救不了妹妹,也救不了无辜百姓。不过,友儿如今所在,奴家大概能猜知一二。万望几位恩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友儿。”
她凭借自远古的儿时飘来的一缕记忆,感应到了妹妹的藏身处,抱着孤注一掷的信任和希望,告诉了几位不知善心几多的人,恳请他们救友儿迷途知返。
如果友儿罪孽深重,无可挽救,她做好了生生世世堕为贱畜,代妹妹赎罪的准备。
无云无日。头顶的天幕如刚关火时蒸笼里的厚纱布,濡湿而燠热,炽明而刺眼,不断下压着,却靠不近碰不得,熏得人心也怔忡,泪也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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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落萍院外,黑魆魆一片,唯有孤灯白雪可见。
郁圆圆一行人又是跋山越岭了少半日,淌进了百香岭。
随行的,还有曲绍棠,以及一头白金三峰骆驼。
原来,曲绍棠本是异域一个当铺的少掌柜,走南闯北,尽显商贾本领,而时运多舛,故国沦陷,她成为战败赔款中八千女奴的一员,因妩媚野性的外貌性格,被征战立功的将军掳走,随其出生入死、单骑踏西域的白金三峰骆驼也被囚于笼内。
囿于府中数年,曲绍棠本属六段下天权境的武功渐渐废退,被铁链拴住、当作稀物观赏的骆驼亦郁郁老矣。今天,总算请到大夫人的批准,得以施展筋骨,重见天日——尽管,是黑天无日。
曲绍棠骑在骆驼上走在前头,捧着暖炉、举着孱弱的火把回头喊:“百香岭重峦叠巘,深不可测,因一年四时百果丰茂、百花争妍得名。然而,此地虽景色靓丽,却传闻有野兽出没,食人为生,因此鲜少人迹。何况大雪封山,若想找到轻杉姑娘所说的老人窟,恐非探囊易事。”
“老人窟,听着就很可怕。”郁圆圆点点头,裹紧貂领,捂住嘴闷声道,“周遭死木环绕,雪深盈尺,几丈高高的密林,方向都分不清了。偏偏盈盈又无法开天眼,唉,别我们创业未半,半路就被什么野兽吃了。”
“怕什么,盈盈无法开天眼,但我们还有小罗啊。”不怕冷的清渊轻盈地在雪地上踏着,一拍正在耸着鼻头猛嗅的小罗。
景逸问:“小罗,你有嗅到任何生机吗?”
小罗摇摇尾巴,瞳仁在黑暗中显得精灵坚毅:“人的话,目前来说,还没有。不过,我有察觉到一丝兽族的气息。”
“是食人的野兽吗?”
“不确定。百香岭虽死气沉沉,可我感知到有不止一种生灵在此活跃。”小罗抚抚下巴颏,“此刻,在我们脚下,积雪之底,就有一条兕角蛇在向右后方爬去。又一条。”
“咦!”郁圆圆连忙收腹聚气,拔出放松时任其深陷的双腿。
曲绍棠饶有兴致地问:“那是什么?”
“兕角蛇,就是长着犀牛的头、牦牛的角的一种蛇。兕角蛇素来喜爱极寒阴暗的天气,以积雪下的表层土为孵化地和食物,想必是此地暴雪降临,滋生了这种小兽……我知道了!”小罗兴奋地一扬拳。
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郁圆圆也恍然大悟:“兕角蛇既然喜爱极寒,那它肯定是向最冷的地方不断前进。可人若想在此生存,必然会选暖和些的地方,且多半要生火取暖做饭。所以只要我们朝着兕角蛇的反方向走,就可以找到老人窟了!”
斐驰耸耸肩,笑道:“很有道理。那就走吧。”
曲绍棠也欣赏地瞥一眼郁圆圆,督促背着术法道具的骆驼转向。
果然,顺着兕角蛇的反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气候也暖和了些,郁圆圆脱下了碍事的大氅,曲绍棠也撂下了暖炉。
冲在前面的小罗浑身干劲地跑来跑去,仔细辨别着方向,喊他来喝些热油茶,他也无暇顾及。
“年轻真好啊,这么有活力。”郁圆圆故作深沉地喟然赞叹。
清渊笑道:“好像你年纪很大了似的。”
“我精神早衰不可以吗?”
曲绍棠噗嗤一笑:“我一个生年不满百的凡人还在呢,你们妖鬼神魔,故意阴阳笑话我吧?”
“绍棠姐姐,我可不敢。”
“那你还好意思喊人家姐姐?”清渊戳穿她。
“我……”郁圆圆一噎,哑然失笑,心想你们确实都比我大嘛,都可以当我姨妈和祖宗了。“我是觉得绍棠很亲切,比我成熟,总不能直呼其名吧?我喜欢的人就要叫姐姐,绍棠姐姐,你没意见吧?”
“哈哈哈,姐姐就姐姐吧,算下来,你们若是凡人,确实是比我小的。”
“哦?那圆圆,你也喊我一声姐姐呗,论今生,我也比你个神明要虚长几岁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郁圆圆闭眼翻了个白眼,长出一口恶气,睁眼就笑着去掐清渊的腰:“谁怕谁,我还是琉璃神的姐姐呢,你们众人叫我一声祖宗她姐也不为过。我也占占你便宜!”
“你穿这么厚,抓不到我的!”
充当背景板的景逸和斐驰在最后压阵,很久插不上话了,无聊欲睡,此刻突然被追着跑的郁圆圆和清渊闹醒了,须臾的懵懂后相视一笑,继续赶路。
轰隆隆!
雷霆万钧的巨响自前方席卷而来,声浪冲击得地动山摇。
几人被恫吓得停下嬉闹,迅速张开架势,警觉地驻足查看。
最前方的小罗呆呆地横杠在路中间,动弹不得,怒目圆睁,愣愣望过去。
郁圆圆失神地没听清小罗说了句什么,应急之下脑海将他的惊叹自动转换为电影中人们见到哥斯拉等怪物时的自语:“哦,不!”
前方半里雪路,尸横遍野,白骨森然。
一头高过森林的庞然巨兽,火红如烧,四翼鼓风震动,吞吐着雪崩石屑,发出浑然混沌的呼吸声,跺山踏月地从稀拉零落的茅屋村中走出。
岑寂如深海,唯有侧身欲奔的曲绍棠手中缰绳下的驼铃清脆叮当几声。
“这是帝鸿?”景逸一惊。
“帝,帝,帝,帝鸿?”小罗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