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离开之后,帐内只剩下许负许钦兄妹二人。
许负的神情一下子落寞下去。
许钦上前揉乱她的头发:“你还在为大兄担心吗?项羽就算要坑杀秦兵,也不会主将偏将别将一并坑杀的,等项羽率军入咸阳,你大概就能找到大兄了。”
许负摇摇头:“我不只是为了这件事难过。”
许钦:“那是因为什么?”
许负却没回答他,反而问道:“二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如今已无秦国,等各路大军入咸阳,大概会像周天子在时那样分封诸侯,阿兄你是打算继续跟着沛公?还是回家?抑或投靠其他诸侯?”
许钦:“那你呢?你要怎么选?”
许负:“我不知道,可能会继续跟着师兄吧。”
许钦不解:“你要继续追随刘邦?你别看他如今轰轰烈烈,给自己自封关中王,实则等各路诸侯一来,就什么都不是了。项羽大军四十万,而刘邦手下只有区区十几万,实在是难以与项羽抗衡。”
许负看了许钦一眼:“阿兄不看好沛公吗?”
许钦道:“自然如此,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你和表兄为什么要像失心疯了似的追随刘邦,我实在从他身上看不到什么长处。若说表兄是因为刘邦帮他复韩,他才追随到刘邦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报恩,尚可以说是情有可原,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段历史的胜利者,许负在心里默默道。
时下直呼其名是极不礼貌的,比如刘邦,因为他是沛县起家,所以时人一般称呼他为沛公,或者称呼他在军中的职位,而许钦直呼刘邦的名字,可见许钦对刘邦是没有多少敬意的。
许负道:“若我说沛公是天命所归之人,阿兄信吗?”
许钦愣了一下,点头,随即又摇头。
许负笑了:“二兄这是什么意思?”
许钦:“我信你,但我并不信他。况且,所谓天命,难道不可改吗?”
许负沉默,她知道,按照历史惯性来说,有些事是不可能发生改变的。
比如秦的必然灭亡。
就算始皇帝再多活几年,就算之后公子扶苏上位,秦朝灭亡的结局依然是不可改变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六国遗民对秦的恨意,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只要秦朝不改变它持续不断的劳役,譬如修长城,修驰道,修水渠,修始皇陵,修阿房宫,那么农民起义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这是王朝更替的必然规律,或早或晚而已。
但刘邦的命运是否能够改变呢?
秦朝之后,一定会是汉朝吗?
但除了刘邦,现在的各路起义军首领里,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想到这里,许负摇摇头。
如果是在前世,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下项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像项羽这样的悲剧英雄自然会让人心生向往。
但经历了这一世,许负已经不再这样想了,项羽实在是太凶了,史书上简简单单地一个个“屠”字代表的是城池中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更别提他还活埋了二十几万的秦兵。
那是数不清的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秦地的百姓绝对不会信奉这样一位君主。不止如此,秦兵来自全国各地,除贵族外,男子凡年满十七就要开始服役两年,一直到六十岁为止。那些被活埋的秦兵,不知又有多少来自曾经的六国之地呢?
想明白这些,许负抬起头,看着许钦:“阿兄比较期待项羽吗?”
秦人尚武,单单凭项羽的武力值来说,是很容易得到热血年轻人的推崇的。
许钦依旧摇头:“项羽杀心太重,独夫行径,恐怕不会长久。”
许负又问道:“阿兄心里还有其他人选吗?”
许钦更是摇头:“剩下的,全是曾经的六国王室后裔,食肉者鄙,未能远谋。”
许负笑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吊儿郎当的二哥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这么多诸侯将领,阿兄竟没有一个瞧得上的吗?阿兄,这天下总归是要一统的,刘邦已经是诸多烂苹果中不怎么烂的那一个了。虽然这个苹果长得丑,但至少果肉还是甜的。”
许钦虽不知道苹果是什么果子,但也能明白许负的意思。
他直直地看着许负:“这正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阿负,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就收一收你的脾气吧。”
许负呆住:“什么?”
许钦道:“阿负,你虽然决定追随刘邦,但你依旧看不上他,不是吗?”
许负:“我……”
许钦:“因为刘邦行事粗鲁,不通礼仪?还是因为他好美姬,不耻他的为人?”
许负:“阿兄,你在说什么?”
许钦:“阿负,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倘若你真的打算追随刘邦,便该把他当做真正的主公来看待,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对他毫无敬意。你素来聪明,在咸阳宫劝谏刘邦时,难道想不出更委婉的说辞吗?不过是不想不愿罢了。他如今不会对你计较,一则是看在表兄的面子上,二则,你如今尚未及笄,他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许负沉默下来,她确实不太喜欢刘邦。从历史上看,他或许是一个成功的王朝开创者,但如果从一个丈夫,父亲的角度看,他和人渣的区别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许负和戚莺交好,同时又认识吕雉,她们都曾经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但却因为这场战乱,因为刘邦,命途多舛。
刘邦,着实令人生厌。
许钦叹了口气:“阿负,这世间少有尧舜,你若强求追随完美的君主,只会庸人自扰,这世间是不存在完美的圣人的,你不要自寻烦恼。”
许负点头:“我知道了,阿兄,我会记得你的话的。”
……
原本以为张良离开议事要很久,但许负和许钦说完不久,张良就回帐了。
他虽然面带愁容,但面对许负,还是关切地问道:“师妹喝完药之后,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许负转过身去,不是很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张良于是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