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方鉴春闱第三场的考卷。
难怪皇帝会当场气昏厥,这几日都病倒在榻。这字字句句将当今陛下骂得体无完肤。语言犀利辛辣,都朝着皇帝的心窝里戳,将陛下要掩盖之事全都揭露。
将当今陛下骂得连夏桀商纣不如。就是前朝亡国昏君,尚知尊父敬兄,尚知愚贤,当今陛下却杀兄夺位,残害忠良。甚至用禽兽尚念恩情,来骂皇帝。
杨徹看完人惊了一阵。匆忙穿戴,带着张延出去。
果不其然,五魁街的街道上贴了不少这样的纸张,想必许多院子中都被扔进了这样的告示。
他走到另外一条街道,同样贴着。
这不可能方鉴一人所为。
他背后有人在帮他。
和贡院中帮他的是同一人。
天亮了,华阳的人苏醒,很快便发现了这样的纸张,街道上许多城卫兵,正在到处撕张贴的告示,恐吓百姓。
许多人害怕,见到这样的纸张后,当即就焚烧掉。
纸烧掉了,但纸上的内容却映入脑海。
早膳过后,杨徹便听到李姈那边传来的消息,昨夜孙巍招供,方鉴当夜就被内卫司抓去。
杨徹当即惊得跌坐椅子上,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慌得抓着扶手的手臂抖个不停。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结果真的来了,害怕没有缓解半分。
他想着办法想要阻止方鉴,最后他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方先生认了。”张延观察者他的脸色小声道,“内卫司并没有严审,是他主动写下认罪书,将为孙巍代考之事叙说详尽。”
“怎么……内卫司怎么会抓到他?他……”
他不是说离开蒙正学堂吗?
他肯定会离开蒙正学堂的,内卫怎么会说抓人就抓到人了?
“在大槐巷。”张延见他惊慌,还是狠心地和他说,“如今孙巍招供,方先生也认罪,内卫已经按照方先生的认罪书去取证,这个案子没有回旋余地了。”
杨徹好一会儿从震惊中缓过来,忙问:“孙巍为什么忽然就认罪了?”
孙巍不知道自己会死吗?只要咬死不松口,这案子就有回旋之地,计昶肯定能救他,他怎么就招了?
“这……我也不知,他招供把计昶也扯进去了,现在内卫司正请旨捉拿计昶审问。”
计昶视孙巍如亲子,甚至比亲子还亲,孙巍也敬计昶如父。
他不会无缘无故招供,更不会无缘无故将计昶也牵扯进去。
杨徹恢复理智,察觉出来端倪。“他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听说了什么?”
张延点头,将昨日早上内卫司放孙府管家进去的事情告知。
“但是管家走的时候哭得伤心欲绝,在内卫司门口跪拜,看得出来对孙家忠心耿耿,对孙巍心疼。”
杨徹机械地摇头,管家的行为当时看上去忠心无比,可现在看来,“他进去是为了断孙巍生念,心中愧疚磕头认错罢了。”
联想出现的纸张,方鉴被抓,又主动写下认罪书。他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这一切是方鉴的安排,他给自己掘了一个坟墓,主动躺进去。
为了拉计昶和孙家下水,为了把皇帝的罪行公之天下,他搭上自己性命。
杨徹微微垂头,盈满眼眶的泪水溢出,他忙抬手拭去,“去见秦戴川。”起身朝外走。
踏出宅门,他便发现五魁街不太平静,应该都是为了纸张上的事情。
聚贤楼中聚了不少人,个个神神秘秘地在说什么,脸色或惊讶,或惊恐,或气愤,或无奈。
杨徹从主楼穿行去后楼,经过回廊转角,听到一个声音,正在说壬辰年舞弊案的事情。
一个压着声音小声说:“简直不可思议,这是真的吗?”
“我觉得是真的。”回应的声音他耳熟,是许登云。只听他说:“伏家满门清贵,伏大人素来清正廉洁,从他的诗词文章著书都能够看出,绝不会贪财舞弊。”
“当年伏二公子与平江公主有婚约,伏家也算是陛下那边的人,陛下怎么会将伏家归于先太子一脉而……”
声音渐渐听不到,人已经走远。
也许这是天下读书人相信父亲舞弊的原因。
伏家在外人的眼中是陛下一派。天下人更相信皇帝人命父亲为主考官是对父亲的信任,是父亲和方大人有负圣恩,陛下反而是那个还天下读书人公道的明主。
谁会相信这背后是皇帝一手制造的冤案?
多么可笑。
这么多年父亲和方大人被天下读书人唾骂,又是多么可悲。
杨徹心中一阵酸楚。
这么多年,每每听到父亲被文人士子唾弃,他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那种悲愤与无助,一次次啃噬自己,痛不欲生。
这些年,方鉴应该和他一样。
相比他远离华阳,更名易姓,方鉴身在华阳体会只会更深,恨意比他更深切。
他顺着回廊,来到后楼。
秦戴川正与杜诲在商议什么,杨徹过去的时候,杜诲并没有避着,杨徹也早知对方身份,不觉得惊讶。
秦戴川见他神色落寞,知道他此来所谓何事,主动对他道:“我救不了他。”
杨徹知道,方鉴已经决心赴死,想救他已经不可能。
一路上平复,他现在已经很冷静。
“我想问秦公子,背后帮方鉴的人,是不是你。”
秦戴川轻轻叹了声,“若是我,我又岂会让人去查孙巍?”
“我是指贡院中帮方鉴处理考卷之事。”
秦戴川抬眼望着他,看到杨徹微红的眼眶,想到当年伏方两家的关系,杨徹与方鉴二人的关系,生出几分同情。
他微微摇头:“不是。”
“是谁?”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件事连内卫司都没有查出,我恐怕……有心无力。”
“秦公子的人远在内卫之上。”
秦戴川冷笑,“杨公子高看我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