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的玄光与忘川水一同流入三界,亡灵寻琴声而至,渡过忘川河,踏上奈何桥,这里名曰忘川。
凡人重渡轮回,神仙重托金身。但凡去了生气的,无论鸟兽鱼虫,神仙凡人,妖魔鬼怪,都要来此走一遭,断一断前生缘。
碧水奔流,清冽的忘川水裹挟着船只向天际而去。忘川河畔,植有碧色古树已万年矣,此树高至穹顶,根系发达,延绵千里。
“阿绛,我可曾喝过这汤?”秦衍看着面前的女子,百无聊赖地问道。
树下那女子立于一仞宽的紫砂皿前,丢入千斛草的手轻轻带动她荼白色的衣衫,待汤色变得澄澈,又丢入另一株鹿萤草,全心全意地熬着什么。
熬汤的女子名字叫商绛,而她另外一个称呼,名曰孟婆。
她日日从清晨开始熬汤,那时第一缕霞光初初映入忘川,熬至正午温阳,汤便熬好了。
“诸位都来我这儿取一碗汤罢。”商绛将手中盛好汤水的碗递给排了很久队等着的亡魂。
秦衍只见那亡魂站在奈何桥上,低头望一望忘川河中闪映着的前程往事,再仰头饮尽碗中汤,甩手去往轮回,很是潇洒。
看着他离开忘川的背影,秦衍忽然想起自己初至忘川之时,她满身伤痕地躺在岸边。
彼时她气若游丝,神魂半灭。
昏昏沉沉间只听见耳畔琴声清冷,她微微抬眼,只见原本枯竭的河岸突然间有水流浩荡,喷涌而出,那人踏着奔腾的水流而来,穿着荼白色的衣衫。
凡人皆言孟婆年老,却不知晓她其实是这样一位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
“是误入了忘川之境么?”那人俯下身来,温柔地查看着她的伤势,“凤凰是神物,可惜了,随我回忘川罢。”
秦衍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响,昏了过去。
事实上,阿绛见识过太多的生死,因此事后秦衍想起来常常感叹于她能大发慈悲,救她一命。虽说,她总是说自己不过是怜惜于这世间少有的凤凰血脉。
六角形的雪花轻巧地落在秦衍的额头,她这才想起,自今日起,忘川的冬日便开始了。
白色的雪花花瓣似的飘落下来,厚厚的雪层踩下去会有清脆的声响,忘川便被埋在一片清冷的白色里。
此刻忘川河结冰,冰的尽头,是现世里活者唯一通往忘川的道路。
落雪白头,秦衍远远地听见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今日的忘川怎的这般热闹?”
水天一线的地方,有人提着一壶桑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青祈会是忘川唯一的客人,每年盛雪,他都会自外世顺着冰封的忘川而来。
听着声,秦衍抬眼望去,只见玄光下的忘川水伴着琴声,自天际而来。
河上的摆渡者驾着扁舟,领着各式各样的亡魂们……他们皆由琴声指引,逆着河流而上,去往奈何桥畔。
唯有一个人独自行于冰面之上。
“今日来的亡魂实在多了些,不过总归不若你是来赏雪的。”秦衍打趣着回答。
“还是小丫头甚知我心。”来人随意的提起袍摆于席间落座,抬手间放下酒坛。
酒壶上铁画银钩的字迹,刻着“不晨张弓挟刀,唯晨白堕春醪”。他将酒壶微微倾斜,透明的佳酿便滴落在红螺盏中。
“外世不太平,你们妖界也难安生吧。”闻着这酒香悠长,秦衍端着酒杯,却迟迟不动。
“这酒非我所酿。”青祈会见她动作迟缓,晃了晃酒杯,“虽远远不敌我的手艺,你倒是可以尝尝。”
秦衍如释重负,但面上仍装着不动声色的模样饮下一杯。
他才随意道:“争端不断,是不大太平,听说那玄虎族的妖君正在找寻忘川。”
“是么?”秦衍倒是不担心,毕竟忘川岂是轻易能找到的?
只是…她扫了扫眼前漫不经心的人,错愕道,“那你堂堂青家公子,竟来这忘川偷闲?”
初识青祈会,正是因为此人恰对酒分外偏爱。
想来青祈会好歹身为妖界青家唯一的公子,却很是不务正业。
听说他在三界里逛了个遍,实在没能找着个酒味相投之人,正仰天长叹之时,正好遇见摆渡女水杉引忘川水渡亡灵,死活要求一壶忘川水来,说是此物酿酒定有奇效,实在是个怪人。
这不,水杉左右无法,一个扑通便跪了下来,直道:求姑娘相助,我等魂识在忘川数年,自是知道忘川之物不可落入外世的规矩,可这位公子……水杉支支吾吾半晌,这才道明缘由。
秦衍偏头一想,孟婆数年来用忘川水熬汤,不过是酿壶酒罢了,何况,忘川数千年来,亡魂无数,活者却只有她与孟婆两个,难得遇见个与忘川有缘之人可入忘川,必须得留住了。
她思罢,只道:你且去取便是了,不过,如若酒酿好了,不妨予我一些。
青祈会倒很守诺,酿好启封之日,当真拎着壶酒来。不过,事与愿违,他酿酒的水平很不怎么样。
因为熟识之后,青祈会常至忘川寻酿酒之物。
用他的话来说,“本公子既已屈尊酿酒,那寻常之酒又怎能入我手?”
为了实践这句话,他也下足了功夫:“都说忘川彼岸花能唤起前世记忆,你不也忘得一干二净?依我看,不过是哄人罢了,无甚大用,倒不如与我物尽其用。”
他挽起衣袖,愣是摘净了秦衍一园子的彼岸花,如今这院前还是一片荒地。
到年前,酒酿好了,却呈乌黑之状,可怜被他哄骗试酒的小鬼现下仍躺在忘川休养,孟婆说许是要再过上几年方能转世了。
一来二去,他倒成了忘川难得的客人了。
“如何?这酒尚可入口?”青祈会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晃着酒盏,斜睨着岸边的一枝芦叶草。
他颇感兴趣地起身问道:“要不我还是亲自酿一壶吧,我觉得此物入酒,必别有一番风味。”
秦衍赶紧挡住他的视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必劳烦!我觉得此酒味道甚好!”毕竟自从认识到了他真正的酿酒实力后,她可不想跟那小鬼一样,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