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之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乔三娘子,须臾后才发现此行为不太妥,于是又刻意避开了目光。
两人再无话说,沉默了一会儿,林遥之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眼圈红红:“告辞。”
“府丞大人,奴家送送您吧?”
“……不必了。娘子请回吧……”
乔三娘子并未客套地再送出去,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突然出现一幕——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跟着爹爹走街串巷地卖豆腐脑。
然后便遇见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一身狼狈,风尘仆仆瘦骨如柴,面容也被灰尘遮盖得有些看不清楚。
只是乔三娘子一直记得,并且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少年的眼睛,有多亮。
如果要形容一个人的眼睛很亮很好看,一般人都会说“他的眼眸亮得像星星”。
可是乔三娘子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天上的万千星辰皆不及他的眼眸。
“无论命运如何对你我不公,但你我皆依旧要身向光明而行。”
乔三娘子没读过书,并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他随口一句安慰自己的话,时隔多年,却如同烙印一般,依旧深深刻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乔三娘子低头浅笑,心道,那样一个一身正气的少年,又怎么可能会是方才自己面前在官场上八面玲珑阿谀奉承的府丞大人?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恐怕自己再也不知那少年,如今身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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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于归走进自己的馄饨铺的时候,一切照旧,乔三娘子招呼着客人,阿黎则前前后后如同一只乖巧的跟屁虫一般,手上端满了碗筷。
沈于归忙接过阿黎手上的碗筷,阿黎道:“沈姊姊,梅花汤饼的方子可如何?”
沈于归笑着拍了拍自己鼓鼓的钱袋子:“这么好的法子,不换成银子真是可惜。不过啊,樊楼暂时还不愿意买我的方子,而是让我做了数份梅花汤饼,若是卖得好的话,再来买我的方子。”
乔三娘子也出来祝贺道:“于归,今日是立春,咱们终于挺过了这个冬天,只是如今立了春,天气日渐暖和,只怕这馄饨也不太好卖了。前些时咱们准备的一日的馄饨的量,如今却每日卖不完,还有剩余,若是等到过些时入了夏,只卖馄饨可就彻底不够咱们生活了。”
沈于归也确切感受到了如今的细微变化,上元节前后,天气尚冷,馄饨铺经常人满为患,而如今气温回升,愿意来吃馄饨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乔三娘子的话也极有道理,若是到了三伏天,那馄饨铺干脆关门歇业算了。
沈于归思索道:“晚些时候我自会找人来。”
乔三娘子与阿黎:“找什么人?”
沈于归道:“找人来换匾额啊,乔三姊姊方才说的有道理,可是既然这吃食要变换,门口的匾额总不能还是写馄饨铺吧?所以我打算改成‘沈记食肆’,如此这般咱们的铺子就可以根据一年的四季节气来卖不同的吃食了,岂不更好?”
乔三娘子道:“确实应该如此。今日是立春,汴京城一贯都有立春食春盘的习俗,咱们倒是可以做些春盘售卖!”
沈于归却从未听说过:“春盘是什么东西?”
乔三娘子惊讶道:“于归,你不知道春盘?”
沈于归摇头,而后又遮掩道:“在我的老家没有这种习俗……”
乔三娘子笑道:“无妨,那这春盘便我与阿黎同做,今日你也劳累了,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其实,这春盘的制作也并不复杂,只是所要的菜蔬多而杂罢了,且对于切菜蔬时的刀法要求颇高。阿黎,你可知道制作春盘需要的菜蔬?你去买些来,多多买些,咱们多做些春盘,待会儿送去汴京东郊卖去!”
阿黎笑应道:“乔三姊姊想得好周到!今日立春,许多人皆前往汴京东郊踏青游玩,那就劳烦姊姊在这里做些春饼了!”
乔三娘子豪放道:“那是自然!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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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出了门自去采买菜蔬,沈于归坐在馄饨铺里有些不放心:“乔三姊姊,阿黎一个人出去我总有些不太放心,不如我也跟出去看看吧?”
乔三娘子笑着拉过沈于归的手:“你就别瞎操心了!阿黎如今也是可为人妇的大姑娘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如此,以后可怎么办?你可要担心她一辈子吗?这人呀,就是要学会自己出去闯荡,如今咱们确实可以看着她,但毕竟你我皆有自己的人生,顾不过来的。好了,阿黎出去买菜蔬,你呢也别闲着,便来帮我一同做春饼吧!”
沈于归道:“春饼我知道,可是咱们不是做春盘吗?”
乔三娘子将面粉袋子拉出来道:“若是没有春饼,你打算干吃那些菜蔬啊?”
沈于归笑了,原来春盘是由春饼与菜蔬组合而成,倒有些像卷饼的感觉了,只不过把肉食换成菜蔬罢了。
乔三娘子这次舀了满满当当一小盆面粉,沈于归有些惊讶:“乔三姊姊,这么多面粉可用得完吗?”
乔三娘子手上不停道:“自然,今日立春,咱们可要多多做些春饼,抓住这个做生意的好时机!毕竟一年也就一次呢!再者,咱们到时候卖了一日了,不得咱们回来吃吃喝喝,好好过个节日啊?”
沈于归点头,又见乔三娘子手上抓了一小撮盐巴往面粉里撒,一边撒一边道:“于归,我可再告诉你一个窍门儿,若是你想将制作出来的面皮柔韧筋道呢,就在和面的时候提前撒些盐巴,这样做出来的面皮又薄又不容易破,吃起来口感还好!”
沈于归道:“乔三姊姊,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乔三娘子加了温水,一边搅拌一边道:“小时候跟着爹爹学的呗!其实说实话,我小的时候也不喜欢这些,只是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炭火,到了冬天只有厨房里还算暖和些,于是就老往厨房里钻,于是日积月累下来便都知道了。”
乔三娘子说话的语气虽是轻飘飘的,沈于归听见这番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般狠狠刺痛了一下。
汴京城中如乔三娘子这样的女子多的是,她们善良勤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