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泡梅花酒,顾名思义,乃是将冬春时节的梅花经砂糖渍后加白酒,封存发酵所得。
冬春时节开得正好的梅花被采摘下来,那一抹还未来得及盛放的暗香便同香醇的美酒一起,被封锁在小小的瓦罐中,历经春夏,最终启封。
于是这一抹淡雅的幽香便同酒香一起,迅速而肆意地弥漫了整个空间。
雪泡梅花酒注入酒盏,色泽透明,十分清澈。一旁铁薛楼的烛光倒映在美酒之中,随着一摇一晃的动作,似乎这一盏美酒里,装下了整个星河。
沈于归不禁鼻翼翕动,嗅着这别样的香气,深深陶醉其中。
浅尝一口,雪泡梅花酒的味道刺激而热烈。酒一入喉,沈于归便觉得有些辣口,但并不是自己讨厌的那种辣味,而是又辣口又舒爽的感受。
沈于归将雪泡梅花酒含在嘴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咽下去。口中美酒冰冰凉凉,倒是将辣味减轻了不少。待雪泡梅花酒全部咽下肚之后,梅花的香气便慢慢品出来了。
梅花的香气很弱,几乎与酒味交融在一起,若是不仔细分辨,很容易便略了过去。但偏偏就是这么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给这一杯酒点上那点睛的一笔。
铁薛楼与汴京城中所有的大酒楼都一样,为了给食客带来更好的消费体验,楼内亦是搭了高台买了舞姬,歌舞助兴。
沈于归所坐的座位乃是散座,并非雅间。不过,自己运气亦是颇好,自己的位置正对着起舞奏乐的高台,高台上的表演自己能看得清清楚楚。
面前一碟酥油鲍螺,颜色奶黄奶黄,有些像天边晚霞的颜色,落日在地平线上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晖。
沈于归一边看着高台上的歌舞,手却也没闲着,一面又舀了一匙酥油鲍螺入口品尝。
方才刚咽了梅花酒,嗓子里总觉得辣辣的。一口甜甜的酥油鲍螺这么一中和,口中便舒服多了。
酥油鲍螺的甜香如同爱人呢喃的安抚,让人觉得放松、自然,又无比舒服自在。甜而不腻的口感令沈于归极是喜欢,不多时,便已经满口满身皆是浓醇厚重的牛乳香。
沈于归吃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倦了。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歪着,面前酒盏中清澈冰凉的雪泡梅花酒,一旁还搁着半碟子酥油鲍螺,高台上舞娘身段柔软曼妙,歌妓嗓音甜美如花。
铁薛楼中食客众多,沈于归还能听见雅间之内众人击掌划拳、吟诗做赋之声,好不快活!
瞅瞅外头,天色愈发晚了,汴京城内的街道上却愈发热闹。如此烟火气,沈于归最是喜欢。
将酥油鲍螺与雪泡梅花酒在铁薛楼内解决完毕,沈于归付了钱,葫芦也不拿了,两手空空走出楼去。
街边的小食摊如同长蛇一般一字排开,前后皆望不到尽头。沈于归方才看舞姬时多喝了些雪泡梅花酒,如今出来一吹风,竟带起几分醉意来。
沈于归跟随着人潮,缓缓向前挤去,也不知前路通往何处。不知不觉,脑袋开始有些晕乎,身上亦觉得燥热起来。
“哎哟!”
沈于归正随着人群挤着,突然撞到一个人。
原来是个郎君。那郎君背对着自己,正在街边的小食摊边,似乎正等着什么。冷不丁侧面被人一撞,不禁“哎哟”一声。
“对不住,这位郎君,当真是对——”
沈于归知自己无意撞到了人,慌忙道歉,可话才说到一半,自己便怔住了。
不止自己,就连被自己撞到的那位郎君,亦是一怔。
“娘子?”
沈于归看着面前方晏如略带惊讶的脸,心中正觉惊讶,却一下子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就这么笑开了,倒把方晏如看得摸不着头脑:
“好巧啊,郎君,为什么奴家每次在汴京城里都能遇见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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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这个问题,方晏如自己一时也答不上来。
为什么自己每次上街,都能碰见她呢?
方晏如低下头,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可是得不出答案来,最终想到一个解释:
或许是……缘分吧。
“缘分?”沈于归的笑中醉意不减,“郎君,你该不会是——”
说到最后,沈于归的音量便渐渐低下去,方晏如不自觉将脑袋凑近去听。
“啵。”
这一声清脆的声响来自于方晏如的脸颊。
沈于归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干脆利落地踮脚,对着他的脸,直接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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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少跟随塾师读书时,方晏如曾于书中读到过“呆若木鸡”一词。
去问塾师何意,塾师只是道:“这便是形容一个人痴傻发愣的模样,如同用木头雕成的鸡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方晏如不解:“先生,为何会出现如此情况呢?”
塾师不以为意,只是轻飘飘道:“心中惊讶,或是受了刺激……”
方晏如依旧搞不明白,人皆是有情绪的,依情感喜怒哀乐的不同,产生嬉笑怒骂的反应,都是正常。只是,为什么会有呆若木鸡这样一种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情况存在呢?
时隔多年,方晏如今日终于懂了。
自己当下便是呆若木鸡一般的状况。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没来由地、不自觉地就怔愣在原地,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自己的五感似是尽失一般,自己分明就站在喧扰的大街上,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变得沉静而悠远,天地之间一片虚无。
只留下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强大而富有力量,又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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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晏如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清明。回过神来,见自己身边的沈于归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小脸红扑扑的,有几分醉意,但又不像。
方晏如心中暗道“不好”,伸手试一试自己脸颊,自方才被亲过的地方起,蔓延至四周,整个脸颊都开始烧起来,大约是红了一片。
“娘、娘子……你……”本是能言善辩的人,如今一开口,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