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知不知晓吗？
官家为此事震怒，对贵嫔而言必是利大于弊。
贵嫔避而不谈、讳言此事，是另有图谋？
沈长荷试探着问：“妾知贵嫔难做，可放任流言，官家迟早会知晓，届时淑媛母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丁贵嫔的脸色不大好看，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右手捻着一粒粒佛珠，双眉蹙起久久不曾松开，眼睛在殿中不安地扫视。
过了许久，丁贵嫔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对不依不饶的她说：“官家……早就知晓了。”
沈长荷难掩震惊，微张着口，直直看向丁贵嫔。
官家若已知晓流言，为何还会如此宠爱淑媛母子？端午宫宴上褒奖豫章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便是官家不信谣言？
丁令光也不知该如何对八岁的儿媳解释，只能摇了摇头：“官家对此缄口不言，我也不能将此事掀开了去——你及时阻止她们是好事，可也不能再闹大了。”
沈长荷默默无言，心中杂乱，匆匆回了东宫。
这像是一场装聋作哑的比试，后宫人尽皆知，但心思各异。
唯有丁贵嫔知晓官家有所耳闻，她只能尽力压住。
但其他人以为官家不曾知晓流言，便想拿着这唾手可得的把柄，将淑媛母子推入险境，不可复起。
前生的蔡彦真想来并未阻止这两个宫人，阮修容与吴淑媛之前同为东昏侯妃嫔，比后宫旁人更早发觉豫章王身世存疑，只是从前仅仅身为采女，难以撼动淑媛母子地位。
如今她熬到三十岁才得幸生下七皇子，母子俩风头正盛，经人撺掇后怕是会兴冲冲地去找官家告状。
若是仅有极少数人知晓，官家还能依凭本心继续宠爱淑媛母子，可一经阮修容提醒，官家便会明白后宫已人尽皆知。
毕竟是诛心之论，吴淑媛难以自证清白。
官家若继续堂而皇之地厚待淑媛母子，那么他的嫔妃、他的子女又该如何看待他自己？
毫无疑问，官家会恼羞成怒。
沈长荷一想到阮修容压抑着兴奋得意，矫揉造作地去向官家告状却遭斥责的窘境，便替她觉得面热心燥、惶窘难安。
沈长荷晃了晃头，不知如何理清心中一团乱麻，只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拦住了那两个宫人。
恐怕日后还会有旁人，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沈长荷趴在榻上翘着双脚，凝神思索。
若前生的丁贵嫔只错在未发觉宫人散播流言，便算不上罪魁祸首，为何淑媛母子不恨阮修容，独恨贵嫔母子呢？
沈长荷乱晃的小脑袋忽然被人揉了揉，吓得她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小萧统正笑看着自己。
“我方才去显阳殿接你，阿姨说你已回东宫，还让我好生开解安慰你。是在宫中遇到事了？”
沈长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此事和小萧统确不相干，他整日不是跟着侍读学士学《五经》，就是与属官习政务，夏季一过，人都瘦了一大截。
沈长荷如此想着，便将他划入可信任的界限，把今日之事如数告之。
“妙怜，幸得你平心持正，才免了一场祸患。”小萧统赞叹道。
沈长荷不由得心虚，她才不是“平心持正”，纯粹是为了保住淑媛母子。
见她不语，他以为是为贵嫔未秉公处置而悒闷，劝慰道：“阿姨最忧虑的还是怕事情宣扬开后让豫章王知晓，到时他与官家心存芥蒂，父子生出嫌隙，才是难事。”
沈长荷瞥了他一眼，这人怎地从不为自己想想？
淑媛母子遭官家厌弃，对贵嫔母子百利而无一害。他难道还真把贵嫔说的“宫中人人不易，何苦相互为难”奉为圭臬？
他越是这般襟怀坦白，越衬得自己卑鄙自私，沈长荷只觉胸中憋闷，却又无话可说，愤愤地跳下床榻离他远远的，独自坐去窗边。
“妙怜，穿上鞋袜，入了秋凉。”
见他忙不迭地提着鞋袜过来，沈长荷越发气闷——就你光风霁月，就你知冷知热，我愿意着凉，你奈我何？
一个赤着脚在殿里乱跑，高声喊着“莫管我”，一个提着鞋袜跟在后头追，无奈地劝说“你先穿上鞋袜”。
在殿外候着的宫人们听见动静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这般庄重的人，怎地像是闹起来了？”
“自从太子妃殿下入了东宫，内殿极少唤我们进去服侍，两个人在一起好着呢，不必忧心。”
跑了几圈，沈长荷站在墙角叉着腰，气喘吁吁：“不许、不许再追了！”
小萧统也没见过小女郎使性子，怕她真恼了，只好将鞋袜轻轻放在地上：“好，我去书斋。”
待他出去，沈长荷才走过去将鞋袜穿好，坐回窗前，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和手臂上。
她望着小萧统远去的背影，去探寻心底生出恼怒的根由。
今生她以“蔡彦真”的太子妃身份才偶然触及宫廷内的秘闻，前世种种虽是从阿娘处耳闻、在豫章王府目睹，可终究是一面之词。
当年她入宫只为伺机报仇，丁贵嫔和萧统待她再好，在她眼中也是为博宽厚仁德名声。
贵嫔暂且不论，沈长荷以太子妃的身份与小萧统朝夕相处近半载，便是眼瞎心盲之人也能看出他本性淳善。
若是前生的萧统也是这般……
她忽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
她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他坐在岸边，浑身上下滴着水，腿上鲜血汩汩。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抖，却还在安慰她：“妙怜，莫怕，我不会与旁人说起是因你而致。”
后来她被太子妃身边的宫人羁押在琼芝殿，还暗暗嗤笑萧统果然食言。
彼时她不懂东宫庶务，不知主车马的太子仆亦会向太子妃禀报诸事。
即便萧统有意瞒下要为她遮掩脱罪，蔡彦真也能从太子仆处问出端倪，涉及东宫受伤，这等属官岂敢欺瞒？
怔怔时，沈长荷忽见马上要走进书斋的小萧统回过身，朝寝殿看来。
见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