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看出她眼神中的羡慕,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会做个好兄长的,你也有我们。你与小妙怜各有各的人疼。”
沈长荷压下心酸,挤出笑嗔道:“我替她开怀还来不及,哪用缘觉阿兄安慰?”
萧综见逗笑了她,才提起心思说正经事。
“韶音她昨日接到家信,袁家听见韶音被关在宫中一个月的风声,今晨她兄长便登门来探望,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袁韶音接着说道:“我据实以告,我兄长自是十分恼怒,也将宫外的情形说与我听。
这一个多月来,先是官家遇刺,文武百官虽无人敢明着提起,可私下里都通过气,得知罪魁祸首未受严惩,多少人都觉荒唐!
后来遇上战事,官家命太子监军,东宫属官或是老臣、或是士族子弟,对此颇有微词。一来太子善文翰,《文选》编纂得好好的,强要他上战场实在有违常理。二来,打仗是将军做的事,即便是再重视与魏军对战,也不该拿太子的安危冒险,若是出了差池,岂不是大梁莫大的损失!
太子随军离开后,整整一个月未有外臣见过官家,军政要事皆由贵嫔待为转述,来探听消息的女眷也都被贵嫔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再愚钝的人也能察觉出蹊跷,我阿兄来也有探听的意思。”
“要么给士族透个风?”萧综建议道,“你也听到了,他们本身就对萧衍多有不满。萧衍广建佛寺,大量钱财良田都流向了寺庙,说白了也就是他的私库,谁看不出来萧衍是有心削弱士族。刚建朝不久,为了稳住帮他打下江山的士族、宗室,怕重蹈前朝覆辙,给足了高官厚禄,抬高他们的身份地位。可时日久了,萧衍的野心也显露出来了。”
沈长荷倒还不知建佛寺背后还有这等用意,若有所思:“我还当他只为赚个名声好听……”
萧综冷笑:“名声他是要,可真金白银、田地赋税更是舍不得。他倘若不借用佛寺为名去夺取,便都会纳入士族囊中。”
“有朝臣壮声威是好事,可最要紧的兵权仍在萧衍手中。眼下萧衍只是行动不便,来日定会指挥禁兵清算贵嫔与我——那陆通只是不曾违逆贵嫔的意思,并不意味着他敢豁出性命抗旨不遵。”
“不如索性将事做绝!”萧综皱着眉头说道。
沈长荷摇摇头:“我看贵嫔并未想过如此行事,若是早早利用士族倒逼萧衍,恐怕弄巧成拙。”
“只不过先做打算罢了,否则再过个十天半月,他下床行走定然不成问题,那时太子还未回来,若是官家要处置贵嫔和你,谁能拦得住?”
沈长荷有些犹豫:“那我也先回蔡家一趟——我阿耶四月回建康任中书令,长兄外任,次兄应当还在建康。”
“莫用轿辇,悄悄地去。”萧综叮嘱道。
沈长荷回东宫后深思许久,联合士族倒逼官家是能作为后手,只是还须先与贵嫔商议一番。
仅凭借她与韶音阿嫂,能说服的只有蔡家和袁家,至多靠着明容的关系再添一个谢家,曾做过太子詹事的贤相徐勉,还有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这类举足轻重的人物还须由丁贵嫔出面。
次日一早,她便入宫去显阳殿,将这些说与贵嫔听。
丁贵嫔释然地笑笑:“你们倒是想得周全,我决心保吴淑媛时,便做好了被他囚在显阳殿的打算。”
沈长荷却并不这般乐观,忧心忡忡:“可是阿家,倘若他怀恨在心,不止想囚禁你我呢?您行事有分寸,不曾蓄意谋害,也无夺位之心,可他未必如此作想。萧玉姚弑君仅是被囚,可他断罪惩处向来是随心所欲,不能以萧玉姚的下场来推论。”
见丁贵嫔有些犹豫,沈长荷接着说:“即便维摩力保萧综、劝降萧长椿,立下功劳,可官家未必不疑心他。”
丁贵嫔听罢沉默了一会,问她:“你说要借士族倒逼官家,可有想过具体如何行事?”
沈长荷摇摇头:“政事上我一向知晓得不多,若是贵嫔首肯,我这便回蔡家去见我阿耶他们,他们一定有法子。”
“好,那你先回去一趟,切莫轻举妄动。事缓则圆,如今吴淑媛她们有萧综庇护,并无人命关天的要事,至多不过是我受些刑罚罢了。”
沈长荷看到贵嫔一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的模样,心有不忍,官家的性子着实难测。
今日正巧休沐,沈长荷立刻回东宫换上侍女的衣裳,和朝云一道往蔡家去,同蔡家门房讲:“我们是东宫太子妃殿下的侍女,殿下有话让我们带给中书令。”
蔡撙一见沈长荷,先是一怔。
他已有数年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女儿了,她的容貌身量都有些变化,但细看便能认出,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他遣开仆婢,明白女儿特意乔装前来,定有紧要之事。
沈长荷见他须发花白,心中也生出孺慕之情——自从想明白自己既是沈长荷,也是蔡彦真后,她还未曾见过蔡父。相较于萧宝夤,蔡撙更像她的阿耶。
沈长荷俯身向他行礼,蔡撙想拦,却又想着四下无人,也是女儿的一片心意,恪守礼数反倒生分了。
行完礼后,蔡撙示意她坐在身旁。
沈长荷坐下后同他简要说了前线和宫中的形势,蔡撙一听女儿竟还跟去钟离,忙细细端详:“可有受伤?”
沈长荷笑着摇摇头:“不曾。眼下情形着实有些棘手,女儿只能来请教阿耶。”
蔡撙叹了口气,捋须说道:“自浮山堰一事起,士族与官家分歧日增。就我济阳蔡氏而言,自然与东宫荣辱一体,官家屡次苛待你,又对太子滥用杖刑,倒对那谋逆弑君的罪人轻轻饶过,我早就想与他辩上一辩!”
沈长荷看着目光锐利、言辞坚决的蔡父,暗暗庆幸,至少……蔡彦真是被她的阿耶真心疼爱的。
可再一深想,如今是因士族与皇权有了冲突,萧统作为娶了世家女的太子,他的东宫属官也都是士族老臣或是子弟,再加上同被萧衍打压,萧统才能这样被士族拥护,但一切只是暂时的。
至于今后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握的事,眼下,她只想保住贵嫔、维摩和自己的性命。
蔡父允诺这几日便借消暑赏荷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