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着朝后躲。
萧综拿衣袖擦拭着刀刃:“听闻你攻入建康宫城后,有人将我阿耶的人头砍下来献给你?不知这把刀够不够快,若将你的人头割下来送去曲阿皇陵、摆在我阿耶墓前,想来他九泉之下应能瞑目。”
萧衍听得是心惊肉跳,若是说他不怕萧统,是因为了解萧统的心性,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动杀心。
可面对入魔发狂的萧综时,他也顾不上萧综是不是经萧统授意来恐吓自己在交出金印,毕竟他实实在在是萧综的杀父仇人,即便萧综一时失手杀了自己,也不过是退位诏书换成传位诏书罢了。
“你……你先把刀先放下!是萧统命你来的?”
萧综笑道:“他做不做皇帝与我何干?杀了你替我阿耶报仇,我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你谋朝篡位,逼死我阿耶,又险些杀我母亲、妻儿,我为何不能杀了你?世间哪有这般的道理?”
萧衍抖若筛糠,拼命向后缩着身体,偏偏虚弱不已,一把就被萧综揪住领子拽了回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光,他大喊道:“金印在我枕中!”
萧综一把将他搡在床上,刀尖朝着他,一手扯过他的软枕,伸进去摸索,果然找到一枚金印。
“也不嫌硌得慌!”萧综嘀咕了一句。
他将金印翻过来细看,确认无误,才对外面喊道:“金印找到了!”
他拿刀背贴上萧衍的脸,说道:“今日不杀你,是看在萧统的面子上。但凡有一日你该死了,必当死在我手里。”
说罢他提着刀离开,将金印交给了守在殿外的萧统。
萧统攥着那枚金印,回到了他最熟悉、最安心的显阳殿,在殿内,只有他的阿娘和妻子。
他将诏书在小几上铺开,又将金印拿出,却再无动作,静静地跪坐着,盯着那张诏书出神。
丁令光看着他的侧脸,知他所想,轻轻地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维摩,逼他退位虽非我们所料想之事,但细想想,其实并无其他的路可选。幸有你果断行事,此刻我们才能安坐显阳殿中,而非各自在囚笼之中,不知来日是生是死。”
沈长荷点点头,按照维摩重情义的性子,母亲与妻子被这般威胁,他拼尽全力相护是情理之中,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一时激愤至于弑君。
他永远都有一根理智的弦绷着,永远都有仁义道德的底线拦着,这也是他和萧衍最为不同之处。
他不会做出悔恨终身的事,他违逆不了心中的善。
让萧衍退位做太上皇,既不伤他性命,又能避免他再度掌权后施加迫害,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之策。
只是,这个决定对萧统而言,做得也太过仓促。
萧统轻声开口:“以我如今的本事,还远不足以做大梁的皇帝,若依我所想,至少再做十年的太子,熟知吏部、祠部、度支、左户、都官、五官政务,偶有机会监国理政……原本,每一项都该由他引着我来做。可他不曾给我这样的机会,就将我逼至绝境。”
丁令光心中酸楚,若萧衍是个明君慈父,他便无须经历这些坎坷不公,被逼无奈匆匆登上帝位。此时他心中不安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才十八岁,此时正该由她这个做母亲的给予他信心。
“维摩。”丁令光温柔地唤他,“你受杖刑时我曾说过,谁不想做贤臣良臣,可先得有明君。如今到你做君主,阿娘相信你定会平心持正、亲贤远佞。你所担忧的熟知政务是须花费时日,可只要牢记本心、勿入歧途,这些事务对你而言并不烦难。”
萧统缓缓抬起头,看着阿娘坚定的眼神,心中也有了底气。
沈长荷摩挲着他的手掌,也跟着劝道:“况且他还做着太上皇呢,肚子里装着的经验教训总得给我倒出来些,我就不信他甘心将萧家的江山甩手不管。兴许来日他还要指手画脚干涉你,届时你躲着他还来不及呢!”
丁令光与萧统听罢她这番“高论”皆是忍俊不禁,不过言之有理,萧统经她们劝慰,也想通了些。
“如何对抗北魏、如何制衡士族……这些本事确实只能从他那里学来。他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钟离之役大胜北魏保得边境安宁,大梁境内也还算安宁。但是,为了让大梁今后不会因他一念之差陷入动荡,为了你我不会无辜丧命,他这个皇帝,只能做到今日。”
他缓缓拿起金印:“帝位一旦坐上去便有千难万险,可我只能义无反顾、无法回头。妙怜重生一遭,来救我们性命,我们如果还似前世那般任他宰割,岂不是辜负她一番苦心?”
沈长荷连忙起身去拿来朱砂,放在他的手边。
萧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这一眼里,沈长荷看到了太多。
这一幕,应当是前世无数个蔡彦真和沈长荷所期盼看见的——萧统能够顺利登基,将来成为一代明君。
当然,沈长荷知晓为君者难,“英明”两个字背后包含了太多:它要夙兴夜寐,它要制衡周旋,它要克制欲望,它要隐忍待发……
或许萧统登基后,在某些时刻能够体会到萧衍一些行为背后的隐义,甚至会理解萧衍的某些做法,但沈长荷坚信,他绝不会成为像萧衍那般是非不分、惩善庇恶的君王。
她也会一直在他左右,时刻提醒他守正不移。
她看着萧统蘸上朱砂印泥,将金印重重地压在诏书上。
这一刻,所有的担心恐惧都烟消云散,她终于没有辜负前世的蔡彦真和沈长荷,她用尽心力救下萧统,完成了前世无数个她们的夙愿。
这一世,她与萧统再无误会、再无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