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棠并不知道数千里之外的南疆在发生什么。 他正要面对岩县阴司城隍的又一波试探。 “柳师爷, 前面就是长生观,这边路不太好走……没法绕路,那边有一个深坑……” 柳师爷戴着狗皮帽子, 揣着厚实的手笼, 就差把自个裹在棉被里了,饶是如此,一张老脸还是给风吹得发麻,他使劲地用手搓了搓腮帮子, 这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他从晃悠悠的滑竿座椅上下来, 伸脖子看了一眼远处的道观。 就像山民所说的那样, 长生观附近一片狼藉,有一棵松树直接倒在道观的屋顶上, 没有人去砍断或扶正,地上也残留着大大小小的坑洞, 就像被石炮轰过的城墙。 柳师爷的嗓子眼发干。 单看这里的情形, 再联想到那天无端出现的旱天雷,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发生在长生观的事有多么凶险。 鬼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妖怪藏着。 提到鬼, 柳师爷又想骂人了。 柳师爷这一路上都感觉到有视线在窥探自己,他脑子一转, 就知道阴司鬼卒在监督他去长生观“接回”赵判官。 长生观之中必有凶险! 阴司城隍想必是在发现山民竟然能自由进出道观之后, 才找到柳师爷头上的。 柳师爷原本以为是王道长迁怒到阴司头上, 扣下了赵判官,虽然感到头痛棘手,但还是觉得自己岩县衙门师爷的面子是可以使的,现在来到长生观门口, 他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一股汗毛竖起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熊捕快, 你是否觉得这里不对劲?”柳师爷一把抓住熊捕快的衣服。 熊捕快茫然地转动脖子, 又茫然地看柳师爷:“有吗?” 柳师爷:“……” 显然,这种微妙的不祥预感,只有他才感觉得到。 那些衙役与抬滑竿的山民一样全无所觉,后者还在等着拿赏钱呢。 柳师爷看着眼前的道观,又感受着身后芒刺在背的窥视,身边还是一群指望不上的人,顿时绝望地捂住了脑门。 “王道长,衙门的柳师爷来上香咧。” 一个衙役率先踏入道观,东张西望地喊着话。 他可不知道柳师爷在踟蹰什么,还以为柳师爷是冻得够呛走不动路呢,这不马上自告奋勇地进入道观,准备找王道长讨一壶热茶。 主殿之中,端坐在蒲团上的岳棠睁开眼。 他的视线掠过了柳师爷一行人,停在了那些躲躲藏藏的鬼卒身上。 “咣。” 道观的门窗剧烈摇晃。 衙役感到有一股冷风吹过头顶,然后他的帽子飞了。 柳师爷面无人色地“看”到一团黑色旋风从主殿卷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刮”遍了长生观周围。 天空好似变得昏暗了一瞬。 隐约的呜咽与哀叫也被隐藏在了呼啸的北风之中。 黑风又掠了回来,停在道观正殿里。 然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持拂尘,慢吞吞地迈过了门槛。 衙役刚捡起帽子,笑着迎上去:“王道长,可有一阵子没来拜会您了,这不,今天柳师爷要来烧香,一路冻得够呛。” 岩县衙门的很多人都知道长生观王道长是世外高人,可是这个高人究竟有多高,他们心里是没有数的。 这也跟他们的眼界阅历有关,毕竟掐指一算的风水先生,在他们眼里也是高人来着。 所以他们很敬重王道长,却又没有那么畏惧与恭敬。 衙役还能开几句玩笑,嗑叨家常,柳师爷就不行了。 他恭恭敬敬地走进道观,弯腰深深一拜,抬头正要说话,忽然卡顿。 柳师爷几乎是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老道士…… 这哪里是个活人,面孔都快被黑气填满了。 岳棠也顺势收了那股阴气。 他担心这位柳师爷看不到呢,那他就要想办法“表现”出其他诡异之处了。 就像接待那些私盐贩子一样,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些破绽。 山民与私盐贩子对王道长都很信服,不会随便怀疑,可是他们会在睡梦中被鬼卒带入阴司盘问,他们所见的一切都会被岩县阴司城隍知晓,包括他们不在意的细节。 等来等去,等来了这位不太寻常的柳师爷。 岳棠不动声色地用王道长的面容与声音寒暄。 柳师爷与王道长是见过面的,岳棠当然没办法惟妙惟肖地模仿王道长,也不能像对待山民那样沉默寡言,可是他生疏僵硬的应对,不正是在加深柳师爷心里的猜测吗? 岳棠的目光落在柳师爷身后的熊捕快身上。 唔,这人身上的阳气过于强横了。 单看力气,估计跟没修炼过的普通妖兽差不多了。 用民间说书人的形容来说,就是好一条铁塔似的大汉,终日打熬筋骨,天性嫉恶如仇,寻常小鬼都不敢近身。 岳棠心念一动,这不就是王道长传人的好苗子吗? 不过光看气息还不能准确判断心性,得多问几句。 “……不知这位是?” 柳师爷眼里的老道士,突然僵硬地转过头注视熊捕快。 柳师爷的心咯噔一跳。 他特别清楚,熊捕快气血旺盛,在妖怪与厉鬼眼里是上好的美味。 熊捕快表面大咧咧地抱拳行礼,心中却是警觉。 他好歹也是县衙三班头领,平时除了抓盗匪小偷,还得破案子的。柳师爷进门之前就提醒过他,现在“王道长”的种种怪异之处,熊捕快又怎么会忽略? “久仰王道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