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山林, 像一卷黑色薄纱轻盈地铺卷过来。 岳棠沉默地站在庙门口。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看着赤阳府城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岳棠获得的线索, 其实远远不止赤阳府城隍口中透露的那些。 一百三十年前的东明府大灾, 不是偶然事件,也不是凡人得罪神仙受到惩罚,在赤阳府城隍的形容之中, 它更像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 不在东明府,也会在别处。 阴司鬼神无法离开阳间封地, 他们唯一能碰面、乃至结交的地方,只能是地府。 赤阳府城隍是如何结识夏州的府城隍, 他们的交情有多深, 又是否对天庭地府不满,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惨剧还会发生,并且可能发生在楚州赤阳府。 那么依照这位城隍的脾气,他真的没去查探大灾的来龙去脉吗? 即使大灾是所谓的惯例, 是阴司的禁忌,有谁都不可干预的铁则,像赤阳府城隍这样的鬼神,也不可能只顾着悲伤不去深究。 不管赤阳府城隍究竟查到了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结论, 他都不会透露给一个结识不久的鬼修。 从岳棠提到东明府大灾开始, 这位城隍神情就变了, 他在戒备,也在审视岳棠。 跟之前乐意帮忙、极好说话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很好理解。 东明府大灾是这位城隍心底的一个死结, 他对友人的死无能为力, 而这样的惨事还会继续发生。 但凡提到大灾, 赤阳府城隍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一百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再听岳棠逐一描述细节,发现完全符合,最后联想岳棠乃是从夏州来的——赤阳府城隍心中涌起的不止是悲痛,还有浓重的疑问。 他会想,岳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个南疆鬼修,可以这么恰好地戳中他心中的隐痛? 因着山鬼的奇特误会,他不会怀疑岳棠的立场,但仍然会生出警惕。 这都是人之常情。 岳棠没想到会这样的巧合,他立刻停止了追问,无论他多么想要知道内情。 ——可以揣摩人心,但不能忽略人心。 即便错过这次,要等很久才有机会接触真相。 岳棠正在走神,忽然感到手边传来了毛绒绒的触感。 他低头,跟阿虎橙黄的眼睛对上了。 阿虎用眼神表示疑惑,它不明白老师的气息为什么会变得沉肃凝重,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事。” 岳棠闭上眼。 他想,他可能知道毁掉自己那页生死簿的人是谁了。 那位死去的东明府城隍。 虽然他还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岳棠感到自己的神魂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当一个人发现他能自由地活着,可以在山中隐居,在江上赏月,结识知己……其实可能都源于另外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付出了代价,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阿虎拥有敏锐的直觉,能感觉到真元波动之下的情绪变化。 譬如岳棠嘴里说着没事,其实心情很不好。 阿虎想了想,继续把脑袋凑到了岳棠手底下。 *** 赤阳府城隍神思不属地踏入阴阳路。 这是鬼卒往来人间与地府的道路,非常复杂,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生魂与活人一旦误入,就会在这里迷失。 平时经过这里的时候,赤阳府城隍总会边走边看,如果遇到迷路的倒霉蛋就随手捞一把,免得他们家里人找了不靠谱的神婆道士和尚做法,费钱又误命。 可是今天他完全没有心情,甚至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阴阳路可以连通人间九州,下至地府。 这条路的景色是千篇一律的,白蒙蒙的雾气,枯死的树木,散落的骸骨,还有偶尔飘荡的游魂。 鬼差们拖着锁链,推搡着魂魄经过这里。 当他们隔着雾气看到一个影子直直地杵在前方拦路时,立刻骂骂咧咧。 “谁啊,怎么回事?” “你——” 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随着距离挨近,鬼差看到了那是一个锦衣公子模样的人。 “是赤阳府的城隍老爷……长德公……” 他们惊惶地交头接耳,弯腰行礼,然后低着头急忙离开了。 被这么一打岔,赤阳府城隍终于回过了神,他重新辨认了方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庙宇之中。 这是一栋比阳间庙宇大十倍的建筑,散发着浓重的香烛味,伫立在阴阳路的一条岔路尽头,远看就像人间官衙,而非庙宇。 阴兵鬼卒在衙门内外把守,时刻等候阴司鬼神的传唤。 “老爷,您又去哪儿了?” 一个阴司小吏慌张地迎上来。 看到他挤眉弄眼的表情,赤阳府城隍立刻知道有麻烦人物登门了。 他收敛心绪,摇身一变,恢复了面容苍老,官帽官袍的神像打扮。 右手持牙牌,左手按住腰带,大摇大摆地走进赤阳府阴司。 果不其然,迎面就是一声怒喝。 “黄长德!” “怎么?福明灵王今日有空来赤阳府看风景?” 赤阳府城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的鬼神。 对方身穿赤色冕服,乍看还以为是人间王侯。 这就是统辖整个楚州阴司的州城隍,旁边的鬼差只是感受到了那股威势,就已经惊恐地瘫软下来。 楚州城隍身边簇拥着两个判官,两个鬼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