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境很久没有梦见那个时代了。那是一个思想者的时代,一个混乱的时代,一个政治家的时代。
他在梦里走了很久很久。一群穿着粗布衣服,挑着担子的人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大多面容不清,或许面无表情,或许在说说笑笑,或许他也转头和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他却听不清。旁边的河流清而浅,像是很久没有下过雨。
他们真的走了很久,哪怕在梦里,时境都清楚感觉到了腿部肌肉的酸胀感。等太阳快要完全落下时,他们走进一座城。古朴的古城墙有新粉刷的痕迹,刚吃过晚饭的护卫懒散地倚在城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见他们一伙人,走上前,心不在焉地盘问着他们的身份。
“你们哪里来的?入城做什么?”
他们中最年长的一位,端起架子,仰头带着些许的傲慢,轻哼一声,答道,
“无礼小子,这是我们齐国的公子,受邀前来做客”
时境看清了这位长者,敦厚的身材,方正的年,脸部的皮肤肉眼可见有些松弛。难为他这么四十好几的年纪还跟着他长途跋涉。他陪伴着时境从幼童到成年,再从齐国到燕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能够依靠的人之一。
此时,这位长者的傲慢一部分来自习惯,一部分则是试图维护时境可怜的贵族身份。时境没有说话。
护卫们半信半疑,转头看着对方。
“哼,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我们已经派人前去禀报了,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长者瞬间拉下了脸,但又无可奈何。时境出声缓解他的情绪。
双方僵持了大概五分钟,前来接应他们的人才姗姗来迟。领头的贵公子穿着华服,下马时动作恣意潇洒,笑容带着三分痞气,不甚端庄地朝他们行了一个见面礼,
“来迟了,实在抱歉,请诸位海涵”
长者满腔怨气,忍着没有发作。语气冷淡地回复道,
“真是辛苦了”
潇洒的公子毫不介意,自来熟地一通嘘寒问暖,说着吩咐下人将时境扶上马车,进了城。
城里的道路不太宽敞,有些地方路的大小还不统一,吊儿郎当的贵公子热情地给时境介绍城里的店铺,
“这家裁缝店手艺不错,他家的布是相当好的”
“这家酒馆的酒可是相当有名的,有时间你定要来尝一尝”
“这家菜馆烧得一手好菜,可是我们燕国地道菜色,明天就在这给你接风,如何?”
“这家的女官唱曲了得,琴弹得不错”
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纨绔形象,对全城的吃喝玩乐了如指掌,像一个胸无大志,贪图享受的草包贵公子。时境则谨慎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这些街区,店铺,城墙在梦里如果褪了色的水墨画,氤氤氲氲。
大概又过了半小时,时境终于再一次梦到了那座变相软禁了他十年的住宅。
从最受宠的贵公子沦落到他国的人质,母国的弃子。他在这一座从未到过的城市蹉跎了十年的年华,挥洒了满腔的爱恨,铺垫了无数的算计,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梦里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出场的人物越来越多,就好像带着水汽的玻璃窗一点点被擦干净,窗外的景象一点点被复原。
初来乍到的几年里,时境在这座城里没有引起丝毫的注意。六国割据,国与国之间互相牵制。昨日的盟友,今天就在战场反目成仇。燕国最初国力强盛,还能勉强跻身国际斗争的舞台,后来内部夺权,自己将自己搞垮了。时境不幸见证了燕国从鼎盛状态跌落到谷底。
最早的一年,燕国政治还算稳定。时境生活称得上富足。
在外人看来,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国公子完全抛弃了贵族身份,勤勤恳恳地经营起了不合贵族地位的丝绸生意,成为了一名老实本分又毫无地位的商人。但他们没料到的是,商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消息相当灵通。时境足不出户,却能将天下事了如指掌,实乃是扮猪吃老虎,韬光养晦的聪明人。
一年后,燕国政权动荡,经济一落千丈,时境靠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意,过得不是太糟。
燕国分成了两派,保守派和改革派。两派人今天你压我一头,明天我压你一头,朝令夕改,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其中有人慧眼识珠,一眼相中了时境的尊贵的身份和雄厚的财力,企图拉他入局。但时境的态度却让人捉摸不透。
后来改革派出了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大刀阔斧地将燕国政策收拾了一顿,带领改革派人横行了两年。这个一时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也曾找过时境。
当时正是清明过后,淅淅沥沥的春雨刚有作罢的趋势,蚊虫迎来了最爱的季节,开始四处活动,扰人清梦。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时境仍然闻不惯燕国的香薰,正好闲来无事,他亲手烧草木,准备做驱虫的燃香。大人物就是这时到访的。
时境梦里的人都没有名字,就连别人称呼他也是模糊不清的。他只是依稀看见了大人物长得人高马大,器宇轩昂。几个来回的寒暄,大人物迅速进入了正题,
“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谈一桩生意”,大人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最近你们齐国的事情,我想你应该都了解”
大人物看向时境,眼神犀利坚定,
“不管外人如何看你,但我相信我的判断,你并非是久居人下之徒”
时境添茶,不咸不淡地应道,
“大人谬赞”
“我可以帮你回国夺取属于你的权势”
时境轻笑,回答道,
“然后以齐国的名义帮您在燕国站稳脚跟么?”
大人物笑声爽朗,赞道,
“聪明”
时境低头喝茶,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这可真是一桩双赢的买卖,
但回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回去夺权了。
后来还聊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如果抛开利益计算层面,抛开异国的成见,大人物是一个令人相当敬佩的政治家。他将目前燕国政治的弊端看得透彻,提出的改革措施更是一针见血。他富有谋略,又有敢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