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问有记录供词的文书吗?如果能证实一个问题,我想我可以破解祖父用药的奥妙。”
“所有记录我都仔细看过,你说说看?”
“白相国服用最后一副药后,可曾有好转?”
公子樗指尖划过桌案上数卷竹简,最后停在其中一卷上,轻轻抽出,利索地翻开到其中一段,道:“这里有家奴的证词,过午服药后不久,相国大泻,泻后自称似有痛苦之物排出,休息一回言可少量进食。”
“既然相国病情好转,为何还坚持是被祖父治死?”心语不解。
“因为相国当晚病逝,检验尸首未见外伤,并无中毒,应为病死。事关重大,检查十分仔细,不会有遗漏。故大家认为,相国的短暂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这倒是在心语意料之外。
回光返照又叫残灯复明,是说衰亡前的一时好转。这可不是乱说,确实不少重病之人,明明昏迷了却在死前突然清醒,还能与亲人交谈,不能吃喝者突然有了胃口,想要进食。然而这种好转不过是假象,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临死的征兆。
只是……
“回光返照能返半天?”心语连连摇头。
“你是说,心太医用导泻药治好白相国的下利?”
“没错。”心语用力点头。
公子樗一脸狐疑。
“公子可听说过通因通用?”
公子樗猜测道:“指用通利药物治疗泻下?”
“正是!公子果然悟性极高。”心语拍手称赞,也不管对方对这称赞乐意不乐意,接着说:“闻说白相国喜欢说教,训起话来张嘴就是半天,而且常因公务废寝忘食,饥饱不均,可属实?”
“属实,可以说是天下闻名。”说到白相国的说教,公子樗可是领教过,虽然事隔多年,但自此凡离远见到相国,他就绕路走。
“话多耗气,起居饮食不定伤脾胃,积而成滞,所以相国所患实为滞下。”
不知道公子樗是否真听明白,反正他点了点头,示意心语继续说。
“十副补益药物,越补积滞越严重,病情怎可能不一天天加重呢。但相国中气虚弱,没有这十天的补益,如何受得了后来峻猛的攻下之法。攻下后,积滞去,自然豁然开朗。”
“然则,你认为心太医诊治无误?”
“不是我认为,而是根本如此。相国服药后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如何解释相国当晚病逝?”
“这个……”心语沉默,这一点依然是个谜团。“我要认真把所有供词看完,一定会有线索。至少现在已经清楚,老头子没有用错药,他依然是天下第一神医。”
有了结论,心语很是兴奋,脸颊红扑扑的,她有很多话想跟公子樗说,只是发现,那人面上是藏不住的倦意。
对哦……这些日子,他不是一直默默保护自己吗?昨晚照料自己,相信也没怎么休息。
“公子,我自己可以的,你先休息?”
公子樗揉揉眉心,道:“无碍。”
公子樗的房间,其实是一间两层居室,此时他们是在一层,昨晚心语睡的也是一层的床铺,真正作为公子樗休息地方的是二层,那里才是所有人的禁地。
只有在那里,公子樗才能安心睡觉。但如果心语趁他睡着走上来……这事情,暂时还未被他允许。
心语还以为公子樗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硬撑着坚持帮忙,心头一热,忽然抱着公子樗手臂蹭了蹭,轻而快地说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隔着衣衫感受到对方那柔软的身躯,公子樗不由得心中一动,顿时睡意全无,左手提起了却又默默放下。
身为周室公子,自然不少女子投怀送抱,其中不乏国色天香、貌若天仙者,也有清丽脱俗、气质超然者,更有娇俏玲珑,惹人怜爱者,她们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各具特色的绝代佳人。只是当她们出现在公子樗面前时,似乎都难免带上几分娇柔做作。
而身边这个小丫头,没有倾城之貌,却有独一无二的美,一颦一笑似乎都能引起他灵魂深处的共鸣,即便一言不发也足以吸引他目光的追随。
公子樗很想回以一抱,让她在自己怀中过上一晚夜,可现在,他只能用强大的意志克制内心的涌动。因为他记得心太医的话:这个人,只能用诱,一旦主动,那就输了。
“你干什么。”公子樗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本想应对得高冷一点,可惜声音还是透露出明显的温柔。
“你躺下来吧,靠我身上睡一会。”
公子樗似乎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没有动,但也没有拒绝。
“大将军不拘小节,我女儿家都无所谓了。”然后不由分说,硬拉公子樗躺下,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道:“放心,我会喊你起来的,就睡半个时辰。”
公子樗哼笑一声,闭上眼睛侧身而卧。他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谁知不过翻身瞬间,已经沉沉睡去。
心语对公子樗的表现很是满意,偷笑着小心翻开其他竹简,尽量不发出声响,把全部内容浏览了一遍。
记录十分详细,几乎把所有与相国有过接触的人都问到了,记录在案者足有数百人。当然,大部分都没有提供有用线索。
还有一卷记录了探访人员,相国位高权重,这名单就像是朝中群臣的花名册,周天子、公子樗、新任相国公孙和等均在册内。
内容虽多而杂乱,但梳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毫不费力。
如果只是看内容,似并无疑点,但结合案发当时情况,就会发现一个极不自然的地方。
前十天,一切巨细无遗,最后一天,不过寥寥数语。
这一天像是被刻意留白。
公子樗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是有人隐瞒了部分事情。
故事留白的地方,往往就是暗示隐藏的真相。
心语再次翻到最后一天的记录:少量进食后,相国屏退家奴,独自于房间休息,至日入,夫人前往探望,发现相国面色苍白,手足厥冷,气若游丝,随即死于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