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医院长椅上、似乎发着呆的山南由理。黑发披散在她脸侧，不带妆的脸上有种异样的苍白脆弱。他忽然醒觉：这个女孩年纪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大，甚至看上去比儿子小得多。可性情、能力、品格，都比他儿子优秀多了。她和其他职员，这次真是受苦了。
石冢利郎忍不住走过去，“山南桑，你还好吗？身体还有没有问题？”
“石冢前辈。” 山南由理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了，和其他同事一样，医生说都是皮外伤，等待伤口恢复就行。”
“不要太勉强啊。不舒服的话要直接说出来，好好休息。恢复期间注意饮食和休息……”也许是因为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他对这些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唠叨多一两句。
看见山南由理嘴角抿起的笑意，他发现自己又多嘴了，“抱歉，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我说得太多了。不过，还是请你好好保重身体。你的父母也会担心你啊。”
“谢谢前辈。”山南由理轻轻送上道谢。
“哪里哪里。不嫌我多事就好。” 石冢利郎摸着后脑勺憨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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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石冢利郎离开。山南由理收回目光，低头从衣服口袋取出手机，拨出号码。嘟嘟声音过后，对方很快接通了电话。
“莫西莫西，玲香前辈吗？我是由理。嗯，嗯，没事，医生说养好皮外伤就行。不用担心。对了，想麻烦前辈一件事，能不能帮我请几天假？我想休息一下。嗯，就这两天。总部已经给我们调成休息日了？哦，我忘了这个惯例。真的没事，就是不习惯医院的味道……”
挂断电话之后，山南由理向医院办了出院手续，独自回到了东京市区，那个她暂住的公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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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市区某处的一间公寓。山南由理拖着四肢关上门，走进浴室。染上消毒水气味的衣物一件件掉落在穿衣镜前。
其实她很久没有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了，换衣服的时候也不会多看一眼。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自十五岁的那件事之后，这具身体就没有再成长了。
不会再发育，身高、体重没有一丝变化，代表着成长的月经也早就消失。发现异常就是从这件事开始。
头发跟指甲还会生长，心脏会跳，血是温热的、红色的，需要呼吸、休息、进食，会疲惫……这些人们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事，向她证明，这具身体还在努力维持人类的生理指标。
现在，情况终于进一步恶化了。另一只鞋掉了下来。
她抽条清瘦的身体，锁骨以下的位置，胸部、腹部散落着零星的红斑，肖似一只只闭着的眼睛。她转过身背对穿衣镜，扭头看向镜面，后背上也点缀着些许眼形红斑。
她知道那不是眼睛形状的红斑，它们就是还没有睁开的眼睛。
转过身，她对着镜子中的倒影勾起微笑，即便眉眼弯弯也不带笑意。深沉夜空似的眼睛，藏着悲哀的安心、淡淡的麻木。
太难看了。她收起笑容，踏进浴缸，拧开旁边的开关放出热水。坐在浴缸里，等待热水缓慢充满浴缸，思绪跟扑腾的飞蛾一样乱转。
眼睛，还会增加吗？第一只睁开的，会是什么颜色？希望是漂亮的苍蓝色，像妈妈的眼睛那样，美丽又温柔的蓝眼睛。
眼睛全部睁开的时候，这具身体就无法维持人类的形状了吧。那个时候，作为人性的她也就消失了。让阿尼姆斯主导一切也好，彻底变成怪物的话，不要留下人性更好，这样会比较简单。
「骗子，对自己也撒谎的骗子嘻嘻。小椿老是撒谎~我才不要变成怪物，我要作为人类死去。这才是爷爷说的保持清醒嘻嘻~不是不可以疯掉，而是不·可·以·变·成·怪·物。小椿要怎么办呢？活着变成怪物，还是死后变成怪物？骗子小椿，骗子~嘻嘻嘻~~~」
幽灵似的声音，她的声音——与她惯用的声线不同，又粘又腻带着病态的快乐，真吵。
轰然作响的嗡鸣声中，她抬起眼帘，看见了上方盘旋的灰色飞蛾，数之不尽，好像昨天看到的蛊虫云团。
这个声音，那个隐隐的恶意，并非来自阿尼姆斯。阿尼姆斯只是为了生存而出现的野兽，只有混沌的本能，不会说话。她从来听不到它的声音。
那是这份人性染上疯狂的痕迹。
想要以“人”的身份死去……平静的、甜美的，再也不会醒来的死亡。她低头看着那些尚未睁开的“眼睛”，一抹苦涩传遍全身。每一天，都这么绝望，像数着倒计时的癌症病人一样。
死前必须完成的目标早就实现了。余下的每一天，都只是不想浪费妈妈给的人生，反抗这份疯狂，反抗诅咒的命运。
保持清醒，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爷爷，真的好难啊。
这个世界疯狂又冰冷，充斥着不得不接受的死亡。一个人死了，和一颗水滴从海里蒸发一样无声无息。
她垂下头。热水还没淹没膝盖，不过也快了。染成墨色的长发尾端在水面摊开，如漂浮的黑色水草。
长着瘤结的黑色触须在水中招摇，湿漉漉地，轻柔地搭上她的身体。
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出现，飞蛾从它身上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飞出来，无穷无尽占领了整个房间，黑色触须缠住光裸少女，有种邪恶色气的恐怖。可那也许只是一个拥抱。
“阿尼姆斯，我不会哭的……不会再哭了。”她没有回头，“我消失之后，你会变成我的模样吗，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你喜欢这个世界吗，还是讨厌？阿尼姆斯，以后你会说话吧……”
那个临界点，就在眼前了。那个时候你会履行我们的约定吧——就像水溶于水，血溶于血，让我们回到完整。
阿尼姆斯沉默不语，像是深刻拥抱般挤近她，忽地化作黑色雾气涌回到她体内。沙尘暴般的飞蛾群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小小的灰色飞蛾，茫然似的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停留在她手上。
她朝它吐了口气，飞蛾颤动翅膀再度飞到空中。
「晚安，阿尼姆斯。」
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