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隔着柜子间隙,看见那些所谓的士兵,均已华发,举着火把的手颤颤巍巍。
沈行舟弓着身子,借着柜子后面的阴影,小步向门口挪动着。徐君月见状,只得继续张嘴套话,转移他们的视线:“这天下哪有不爱金银之人?要知道金银可改生死。”
“有金银也得能花的出去,我们守着花不出去的金银,当棺椁吗?”那人依旧话语讥讽。
沈行舟已行至门边角落,他一个箭步,短刃带风,直接挟住了那个为首的男子。众人惊呼,纷纷亮了兵器。
徐君月拔剑,快步上前。顺门口望去,外面约莫几十人,只是未有壮年,难怪之前碰见巡逻的人脚步拖沓,原以为士气低迷,竟不想皆是年迈之人。
那男子脚步踉跄,只是短刃之下,毫无惧色,厉声道:“你把我杀了,他们也不会放你们走的。这屋内的东西已是我们最后的身家,能撑到这些人死都尚难。你们拿了药,就要有人饿肚子。”
“此话何意?”沈行舟看着面前那些人,继续问道。
“我们都是在安北都护府里过不下去的人,突厥人欺负我们,官府也打压我们。只得跻身这一隅,想讨口食吃。哪成想,被打成了匪徒。我们下不得山,只能守着这点东西,做了药膳,吊着最后一口气。”那人气息逐渐不稳,说话断断续续,大口喘着气。
“官府之前的招安呢?”沈行舟见状,适时松了松腕上的力道。
“所谓的招安,就是将我们送回原籍。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我们又为何脱了原籍,非要在这种地方过日子呢?若是能过得安生,谁又想离开家呢?”那人话落,徐君月和沈行舟四目对望,即便此时兵戎相见,也难免心中会生出几分悲凉。
“我有办法安置你们,你们可愿走?”沈行舟动容,语气也缓了下来。
“郎君可不要扯谎。”那人闻言,双眼发亮,难掩欣喜。
“我可以给你们文书,长安府,聆音阁,可保各位后半生无虞。”沈行舟话落,便从胸口掏出一块铭牌,递到那人手中,“拿着这牌子,我保你们一路顺遂,绝无人敢阻拦。”
“当真?”那人就着光,手指摩挲着,似乎在确认着真假。
“当真!但是,现下我们须得平安出去,先得罪了。”沈行舟虽是刀比在那人脖颈间,但是胳膊却稳稳扶住了那人。
风过,将火把的火光吹得歪斜,火油子滴在地上,留下一点痕。
两个人向外挪着,那群举着火把的人,围着他们,立着兵刃。不上前一步,也不后退一步,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身后的大门缓缓而开,三人挪了出来,那群人站在门里,便不再向前,沈行舟刚准备放那人离开。却不想,那人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喊了句:“放箭!”
那一声,天地震荡,仿佛撕开了这黑黢黢的夜幕。
利箭破风,沈行舟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推开。只是再格挡时已失了先机,所幸他运气尚佳,最快的那支箭擦过着他的耳鬓而过,削掉了他一缕发丝。
徐君月眼疾手快,拔剑挡掉了迎他而来的流矢,箭簇击在刀刃上,暗夜之下,火光四溅。
望楼高,射下来的箭又急又密,强如雨。
咻得一声,沈行舟就听见了箭矢碎裂筋骨的声音,身前矮了半头的人,被箭风带的后退了两步,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蝶,晃晃悠悠,跌落在他的怀里。
“徐君月!”
剧痛从左肩传来,徐君月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被击碎了,五脏六腑都被这冲击震得生疼,腿脚发软。她看了眼扎在脚边儿的箭,好在离了箭程,他未佩剑,只拿着把短刃,岂不是要被射成筛子?
眼皮沉重,徐君月想说两句话,却不想一张嘴,涌出来的都是血沫子。呛在喉头,气儿下不去,话儿上不来。
沈行舟慌忙脱了外衣,将她裹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嘴都开始打拌儿,说的话也不成句,只得重复念叨着:“徐君月,你撑住。”
他哆嗦着手缓缓按在了她的患处,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可那血好像怎么堵都没用,顺着他的指缝往外直涌。鲜血染红了衣衫,染红了脚下的地。
“你别闭眼,我求你,求你。”沈行舟用尽全力吼着,语气渐重,可发着颤的尾音却难掩心中恐惧。他从未如此无望过,他挡不住那汩汩而流的血,也留不住她顺指而逝的生气。
徐君月见他嘴一张一合,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她见他如此慌张,心底反而舒缓了。她想抬手把他皱起的眉头捋平,近些日子,他都是这般,她想和他说,这样不好看。
尤记初见他一袭青衣,手持折扇,冁然而笑。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是手臂发软,她已毫无力气。
也罢,若是今朝没了命,也是因果。
因他生,因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