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降书之后,就该准备安排着回程事宜了。沈行舟这些日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儿。常常膳用了一半,就有人来报。许是,因着那日之后,沈长赢一直告病,茶饭不思,故而这事宜都落在了沈行舟一人之上。
难得,他今日清闲,恰逢郭将军相邀骑马踏春。
日头渐近,太阳把叶子照得发亮。徐君月站在树下,斑驳光影映在她的脸上,她仰了仰头,望着广袤的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一眼望不到头儿。
怕是回了长安,再见不到如此蓝的天儿了,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
“君月!”听闻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徐君月循声而望。就见阿史那哈尔穿着红蓝的裥色裙,鹅黄的帔帛荡在手臂之下。柳眉白面,额上画了花钿,乍一看颇有长安女子温婉之风。
见徐君月摆臂,阿史那哈尔的脚步更快了些。好似一阵清风,将徐君月拢到了怀中,伏在她耳边,细声问道:“好看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徐君月笑意盈盈,佯做文人背书,摇头晃脑地夸赞道。
反倒是阿史那哈尔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红晕爬上脸颊,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娇羞的姿态。
“可是要为了去我们长安做准备?”徐君月抬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打趣着。闻言,阿史那哈尔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凝固。徐君月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教我在都护府内等他,说他禀明圣上后来娶我。我细想似乎也是,就这样住到他府上去,是该以什么身份呢?”阿史那哈尔侧目而视,似乎望着天边儿。
“也是,不过就是苦了你们要有一些日子不得见了。”徐君月闻言,表情僵了下,随后负着手,点了点头。
“罢了,若是日后能得善果,经历些坎坷也没什么的。”阿史那哈尔这番话像是说与徐君月,又像是劝诫自己。
“你和沈大夫是如何打算的?”片刻后,阿史那哈尔转了头,看向徐君月。
“我与他皆是自幼就无父无母,彼此所在即是家。”徐君月看着远远而来的两个小黑点儿,微微一笑。
“彼此所在,即是家。”阿史那哈尔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沈行舟与郭相守的马齐头并进,打眼儿望去,英姿挺拔。墨绿色的身影随马一上一下,他难得带了襆头,长长的带子被风卷的上下翻飞。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所以郭将军是想好了吗?”沈行舟看着树影下的两个女子,手指握住了缰绳。
“不瞒沈大夫,这是郭某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郭相守垂了垂头,目光不敢望去。
“为何不告知她真相呢?或许她并不在意。”沈行舟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郭相守。
“并不是她在意,而是郭某在意。若是为一己之私心,将她留在身边,日后雪鬓霜鬟之际,膝下无儿无女之时,想必内心也会怪罪我。”话落,郭相守拉紧了缰绳,马蹄疾快,飞奔而去。
郭相守的马先一步而去,他高喊了一声阿史那哈尔的名字,他伸了手,双手紧握,阿史那哈尔飞身上马,衣袖翻扬,带起阵阵脂香。
沈行舟见着两人一马驰骋于天地之间,只觉造化弄人,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他下了马,向着徐君月走去,“阿月,可想同他们策马扬鞭吗?”
“可能是他们仅剩的时光了,就别去打扰了。”徐君月摇了摇头,拎着裙摆席地而坐。
“你竟知道了?”沈行舟挑眉,有几分出其不意。
“阿史那刚刚与我说,郭将军想回长安求取圣上赐婚后,再来接她,我便猜中一二了,郭将军只是用仅剩的时光给她编个梦罢,他不想娶她。”徐君月揪了一根草叶,在指尖儿绕啊绕。
“刚刚郭将军才与我说,他希望与圣上讲明不想娶妻纳妾,求圣上回绝他,以此来断绝与阿史那哈尔的情意。”沈行舟撩了袍角,也坐了下来。
“或许郭将军是爱阿史那的罢。”徐君月不知怎的,叹了口气。
“阿月不会是在担心,我也会这般对你罢。”沈行舟蓦地想起还在长安之时,自相府回去的马车之上,她似乎也在担心他会否与陆云起一般,故而问了这番话。
“你会吗?”徐君月抬起头,光影之下的眸子像是琉璃珠子,清澈见底。
“不会。”沈行舟摇了摇头,忽而,从腰间抽下了那枚玉佩——初见之时所带的双龙盘日翠玉佩,置于掌心递了过来。
“这是作何?”徐君月有些不解。
“这枚玉佩,是我周岁礼时,圣人赏的。此玉佩天下独一无二,双龙之间的圆日之上刻着我的小字,也是我能被认回为皇家的唯一信物。”沈行舟说着,大拇指抚了抚玉佩上的花纹。
徐君月接过了过来,这玉触手微凉,细润无瑕,的确是块顶好的玉材。她端近瞅了瞅,那圆日之上,的确刻着两个小小的字——若安。
“据说,这字是当年圣人亲自刻上去的。”沈行舟收回目光,继续道。徐君月认真看着,刻字之人的确不像技艺娴熟,笔画有粗有细,不太流畅。
“若安,应该是望你此生平安顺遂之意了。”徐君月闻言抚了抚,这字迹有些地方已经浅了,估摸着是他远离故都,思乡之时,拿出来翻看所致。不知他是否还恨圣人当时对他如此狠心,她似乎从未听他喊过阿耶、父皇,一直称的是圣人。
“是我阿娘取的,她厌极了宫墙之内的生活,因此取了这个小字,愿我此生幸福安定,不受纷争所扰。”沈行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更要留好。”徐君月拉过他的手,将玉佩再度放到了他的掌心中。
“你不是担心,我会向郭将军那般吗?”沈行舟摊着手,又向前送了送。
“你心若不在我身上,又岂是一块儿玉佩能使你转圜的?届时纵使我有你千万珍重之物,你也定会将它们与我一同割舍。”徐君月包拢住他的手,示意他收回去。随后双肘拄膝,双手捧脸,遥遥而望。沈行舟只得收回手,重新系在腰间,目光跟着她远眺。
万壑至此平,天地一色清。
啾啾,一声鸟鸣,徐君月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