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香炉燃着缕缕青烟,徐君月一手拄着头,用笔杆拨着烟雾,缭绕四散,被她拨开又聚拢,在窗格透过来的光下,十分明显。
“姑娘,可是觉着无趣?”烟竹扫了眼一旁百无聊赖的徐君月,出言道。
“也不是,我是好奇,明日就是华容公主大婚了,郎君当真这般坐得住吗,心中可有丝毫波澜?”徐君月回身看她,将笔挂在笔架之上。
烟竹未说话,挥毫落纸,浓墨在笔尖所过之处留下痕迹,看起来泰然自若,他端详着笔下的画,颇为满意时才开口道:“我不是木石,自然会有不安。你看这处笔墨,边缘略有抖动,便是你刚刚问话时所落。”
徐君月顺着烟竹的手指看了过去,细细察看方能看出些略微不同,她盯着那处笔墨,叹了口气道:“那郎君心中可有一丝不甘?”
“其实,从识得她那天起,我便知我与她不是一路人。纵使情谊再坚,有什么用呢?我是青楼出身,她跟着我,就要过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日子。”烟竹停了笔,起身踱步到窗格前继续道:“正因我倾心于她,我希望她过得好,这就行了,至少比起我,陆太傅更适合她。”
徐君月看了眼他的背影,若是明日是沈行舟大婚的话,她会怎么做?可会有此番豁达的心胸,似乎她做不到。面对烟竹此番话,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一副画了一半的水墨画留在了紫檀平角案几上,还未干的墨迹似乎洇透了纸面黏在了桌面上。烟竹推了窗,一阵微风吹过,炉上青烟歪斜,未被白玉镇纸压住的纸面随风哗啦哗啦直响。
那是一处山崖,水波阵阵,一颗矮松歪歪斜斜顺着峭壁生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徐君月偏想到了天涯海角,喃喃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翌日,徐君月拢了拢衣衫,挽着沈行舟的胳膊站在长街之上,目光所及,无不欢笑热闹,人群聚集,大康皇帝颇为疼爱华容公主,嫁娶场面极为盛大。公主的车架早已出了宫门,所用的是皇后的车架,禁军所列车架两侧,好不威风。
眼中的太阳正巧要落了,天边红黄浸染,徐君月想到了与华容公主初见的那日,她坐在轿辇上的身影看起来绝望又脆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场婚事,是天下的喜事,却唯独不是她的。”
“我已筹谋好,阿月莫要担心。”沈行舟拍了拍徐君月的手,安抚道。
“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果。”徐君月感叹道。
“不仅他们,我们也会有个好的结果。”沈行舟摇了扇,轻声笑道。他知道,她一直介意身份门第,尤其自见过大康皇帝后,她似乎格外忧虑此事。他侧目而视,她眸里如含春水,只是比着往日少了些流光。
徐君月闻言抬眸看向他,他发带迎风而飘,扫过了她的肩头,而他正眼含笑意,夕阳映到了他眸中,竟一时间烧到了徐君月的心间。她一时间望的出神,只得跟着他喃喃道:“我们也会有个好的结果。”
两个人挪着步,在人群之后徐徐前行,徐君月低头看着染了尘的裙边儿,待再抬头,已是到了陆府门前。她抬头看着挂了红纱的门匾,纱尾随风来回摆着,徐君月下意识要抬腿迈门,才发觉门槛已是被撤了去。
“为让华容公主车架能顺利入府,陆太傅亲自命人改了门,门槛也撤了去。”沈行舟看着徐君月悬在半空的腿,解释道。
听到他这番话,徐君月抬头望去,那扇漆门的确像是新换的,上面崭新的铆钉还泛着光,所触景象,竟带着脑中回忆鲜活起来。
“可是心中颇有感慨?”沈行舟似乎察觉出来什么了,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关切地问道。
“也还好,物是人非,难免心有波澜。”徐君月倒是没避讳,只是她所感慨的并非昔年时光,胸中翻涌的更多几分仇恨。
两个人继续并肩而行,不知会否因为喜纱的缘故,院中景致已是大变。沈行舟觉得手臂一紧,低头才发觉是徐君月攥紧的手指,关节泛着青,颇为用力。
沈行舟出言提醒:“阿月。”片刻都不见对方松手,他看了过去,徐君月正盯着一处出神,泪花儿在眼眶中翻滚。
“阿月?”沈行舟一时间慌乱了起来,一手揽住她的肩。
半晌,徐君月才缓过来,她手指卷了帕子,擦了擦眼角,怔怔道:“沈郎,你是不是很好奇,那晚陆云起到底与我说了什么?”
闻言,沈行舟有些呆滞,他丝毫未预料到徐君月会在此时提起此事,有些迟钝,“什么?”
“我是陆阿耶捡回来的,他予我片瓦保我温饱。那日陆云起他问了我个问题,整整数十载我都从未想过的问题。”徐君月敛了神,复而看向沈行舟。
“什么?”沈行舟皱眉。
“他问我,你从来没想过,街上流浪儿那么多,我阿耶为何独独将你带回了府?”徐君月眨了眨眼,泪珠挂到了睫毛上。
沈行舟闻言一顿,忽地想起之前青梧带来的密报,陆云起常善用家眷来防止府中死士暗生二心,以达忠君目的。若是此人任务失败,他会将其家眷一律铲除,防止对方以家眷相要挟,来逼迫死士吐露密辛。上次,若不是他们手快,恐怕那名来刺杀徐君月的壮士之子就也跟着命丧他手了。
所以,她的父母,也曾为陆府效力吗?
“因为我阿耶也曾经是忠于陆府。”沈行舟心中的问句刚出,徐君月就回答了出来。她顿了顿,继续道:“我阿娘就是被陆阿耶的仇人掳了去,被人凌|辱。可是陆阿耶却以朝堂之上腕力不如对方为由,将我阿耶囚在了府中。后因担心我阿耶对他不忠,他竟下毒杀了我阿耶。”
“这些事,是陆云起和你说的?”沈行舟闻言总觉得颇有蹊跷,又道:“他可怎样证明?”
徐君月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儿檀木雕花小牌儿递给了沈行舟,他捏着端详了一番,前面雪落梅花栩栩如生,但因从中劈了两半,背面刻着的字隐隐约约看得出来是君月二字。
“他当时拿出来了另一半,我仔细比对过了,木纹都对上了。”徐君月落了袖子,又继续道:“他报了个城外的地址,那是我父母坟茔所在。”沈行舟闻言捏着木牌的手用了几分力,指尖处泛起了白。
“我去看过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