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君月一直有个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徐君月将抄着袖子里的手拿了出来,垂在身侧。大康皇帝扬了扬手,示意她讲出来,徐君月叉手行礼,低着头看向地面道:“你有真的爱过一个人吗?真心实意的。”
大康皇帝闻言,怔了一下,而后低着头哈哈大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洪亮,在大殿内荡的层层叠叠,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他甚至笑得已然失了形象,不成声道:“这天下有那么多你可以问,却偏偏只问了爱情。爱能给你什么,权力还是金子?”
徐君月看着这位天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同样会在她脸上留下。可她到这个岁数时,应给会与他有着不同的想法罢。爱的力量,是从未体会过的人难以想象的,是哪怕身陷囹圄奄奄一息之时,也会相信那个人会不顾一切来救自己。
她之于他,是永恒,不可割舍的。他也如此。
“徐姑娘,你似乎太天真了些。”大康皇帝笑着摇头,走了下来。
“陛下坐在天下之巅的位子上,夜深人之时,难道不会发觉,周围所有的人接近你俯首称臣,是为名为利,却唯独不为你,陛下心中可有一丝丝的孤寂?”徐君月看着他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又怎么样,就像太阳照常东升西落,他们不还是要谢主隆恩?”大康皇帝有几分激动,声音陡然增高。
“那陛下境界确实高君月许多。君月接受不了,连枕边人都会设计自己的生活。”徐君月面无表情,动都未动。
“你说什么?那件事皆是陆云起的主意,全都是他!”大康皇帝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陛下盛怒,徐君月心底说不慌是假的,她广袖中的手已是微微发抖,但是她还是回了话道:“是吗?几十载前,沈郎被掳也是陆云起的主意?”
大康皇帝身形滞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因为端敬皇贵妃早就与北雍串谋,掳走了若安,才使长赢得了今日的太子之位。可是当真这般的话,他从中充当的是何种身份,他的若安,又会怎样看他?
“陛下,你可想过?”徐君月向前了一步,重复了一句。
“你或许不知道,皇后薨了。”大康皇帝稳住身形,回身说道,他的言语平静,听不出什么语气。
“什么?”徐君月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到了地上。
“皇后,薨了。若安的阿娘,没了。”大康皇帝解释了一下,他撩了袍,重新走回了龙椅。
徐君月看着那个身影,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她甚至恍然间,觉得对方不是在说自己的妻子,而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她只得问道:“那为何丧钟不响?”
“因为若安,我不想他难过。”大康皇帝重新执起毛笔,笔尖儿白色的狼毫已是浸满了朱红色。
“所以你要他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苦苦虚度一生是吗?”徐君月吼了出来,这似乎是第一次在这个大殿里丧失理智。
“我只想,他在我身边。”大康皇帝已是专心批起奏疏,未再给徐君月一个眼神。直到侍卫进来要拖她出去,他才缓缓抬头道:“你若是敢对他提一个字,我就杀了突厥全族。”
“陛下,这是威胁吗?”徐君月跪在地上,苦笑道。
“尽管阿史那哈尔对你如此,我知道你也绝不会弃她一族,既然你决定与若安在一起,总要替他背负些什么罢。”大康皇帝看着奏疏,话语间,朱笔落。
徐君月站在殿前,看着那扇正红的殿门儿缓缓而关,脚步沉重,一步也迈不开。还不如就在刚刚赐死自己,她额头抵在殿门上,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她的发髻被蹭乱。
她要在日后的生活里,怎样去面对她的沈郎?曾经阿史那哈尔的问题,如今也落到她的面前。没有人能告诉她,怎么样选才能两全,她也不知道,因她而产生的灾祸会需要多少条人命来背负。
落花沾水粘在了她的衣摆上,她低着头,看着那些早已被蹂/躏地看不出原样的花瓣儿,心中五味杂陈,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知道皇权落于一人身上时,是何等的沉重。这种感觉,犹如钝刀杀人,知道自己将死的结局,可是死前却要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她的沈郎,在真相大白之时,可还会原谅她?
“姑娘,你就算从这儿长跪不起,陛下也不会改主意的。”一个公公从侧门儿过来,手上的拂尘甩了又甩,徐君月知道他在撵自己离开。
“我可以与他和离,求陛下告知他真相。”徐君月咚咚磕头,额角装的满是血迹。
“姑娘,我说了。陛下不会更改主意的,做君主的,没得朝令夕改的理由。”那太监侧了侧身,闪过了她的大礼,而后也不再与她搭话,转身就离开了。
发丝在眼前飘荡,徐君月甚至能想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回去的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她甚至希望,这条道路永远都不要尽头。夹道吹来的风呜呜作响,徐君月遥看着这逼仄狭窄的空隙,原来圈住人的不是这高高的宫墙,而是巍巍皇权。
宫墙有形,皇权无形。只要那位龙椅上的陛下想,那么一个人无论身处在何,都是在这宫墙内。
“阿月,你的额头。”沈行舟似乎等得十分焦急,他脚下的花瓣都被踩烂了,粘在了青石砖上。
“无碍。”徐君月摇了摇头,伸手将他圈进了怀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沈行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说话,张开手臂抱住了她。“沈郎,明日陪我回门儿罢。”徐君月忽地抬起头,眸间闪烁。
“你终于想带我去你父母坟茔处?”沈行舟眼睛一亮,神色有些激动。徐君月点头应是,只是抱着他的手越发紧了些。沈行舟笑了笑,喃喃道:“可是圣人与你说了什么?竟教你态度逆转。”
“他祝福我们,所以我很开心,额头是磕头谢恩时不小心弄的。圣人,未逼/迫我什么。”徐君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闷在衣袖里的话语,丝毫听不出任何开心之意。
沈郎,希望你得知真相时,不要怪我。在这一刻,她做出这个抉择,便知道日后数载,她一定会失去他。心中突现一阵绞痛,她咬紧牙关,交握着的双手跟着用力,指甲深陷进肉里,都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