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长安？”
景熙帝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如坐针毡，来回在屋里踱步。“你怎么会生了这个心思？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又费尽心思谋取领事职位，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你的一腔抱负呢？”
晋王一走数月，略有些憔悴，却因这番经历褪去青涩，多了些沉稳。他沉声道：“按制，我本就不该上朝领事，只有爵位和虚封。我能进入兵部，不过是你弥补我罢了，现在请辞不是正好么？”
“你在说什么狂言？”
景熙帝紧锁眉头，“就算没有皇后，我也是打算让你入朝做事的。只是你心定不定，便想让你磨炼两年。你是我唯一的亲弟，我还能让你无所事事荒废学识不成？”
他们年龄相差的太大了，说是兄弟，其实更像是父子。尤其晋王从前端庄自守，冷淡对人，脾气性子还像小孩子，便也不急着让他上朝。只是他当初替徐氏回绝之时，表现地很有劲头，便顺水推舟让他入了兵部。
晋王一时微怔，小声道：“我以为...皇兄你是一直防备我的。”
从前景熙帝膝下无嗣，他纵使掌管天下快二十年，偶尔也会有些担忧。毕竟他一旦出了什么大事，太后和前朝一定会扶持晋王为帝，不然很容易造成动荡，一不小心还可能改朝换代。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所以前朝一直催着景熙帝生子，太后则另有心思一直回避此事。
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
景熙帝并没有反驳这一句话，只是嘴角微不可乎地动了动，目光幽深。“年轻之时，即便我立了太子，也一样会防备。可我今年都三十了，等你的侄子像你这般岁数，我都快五十了。”
皇城后面便是宫廷。除了景熙帝所在的宫城外、西边是掖庭宫，东面是东宫。东宫虽小，只有宫城三分之一，内里却像是个小型的宫城，甚至太子还有自己独立的“小朝廷”，景熙帝所有的大臣职位也都会给太子的东宫安排同样的职位，是为“东宫属官”。
皇帝和太子之间，除去父子亲情，更多的是一种对立关系。所以二十岁的时候，景熙帝掌权不过几年，是很害怕有皇子的，不是因为要对立的害怕，而是那种恐怕无法养好孩子，而让父子亲情硬生生被大臣、权势、朝廷割裂开来的害怕，是东宫属官会扶持太子，而与皇帝打擂台的害怕。
纵使先帝对他严苛，但是先帝作为父亲还是很合格的，不曾对他防备，两人相处久了也会有些温情，所以景熙帝相对来说是个很重情的人。即便太后对他一般，他对太后的供养也是尽可能的满足对方的需求，更不用说对方每一次不舒服，他也从未缺席。
可他今年三十了，执掌君权快二十年，已经是比较成熟的状态和心境了。他再也不会害怕、甚至有时间、精力甚至花费心血去养育一个皇子，只为了亲自扶持孩子上位。
晋王喉咙微动。“皇兄，其实我对权势也是没什么追求的，想要上朝领事，不过是为了怕母后对付宋明，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他和景熙帝一样，外家是卫国公府。可是卫国公在晋王和太后之间，只会选择太后；而在太后和景熙帝之间，只会选择景熙帝。
晋王是真正的无依无靠，身边只有宋明了，所以只能多为自己打算一些。他甚至为了能够上朝领事，而与宋明保持距离，生怕被御史台参了。可是到头来，还是伤害了宋明。
景熙帝可以理解，但不是很支持。“就因为太后伤人之事，你就要为了他离开长安么？”
晋王有些踌躇，还是重重地点点头，声音有些苦涩：“皇兄，我顺从惯了...是个懦弱的人，没办法忤逆母后的，可我也不能失去宋明。”
即便身为王爷、有至高无上的权势那又如何？还是没办法违抗父母的。不光是孝道，还是因为你知道父母确实是爱你的，只是不是你能够接受的那种方式，因此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从而只能避开。
他还未及冠，不能很世事地、圆滑地处理太后和宋明的矛盾，又或者根本无法处理。
“你若是担心母后，我不再让她出宫便是。”
景熙帝走到他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两下，“我不希望你一时冲动，过后又要后悔。”
晋王摇摇头，很清醒冷静。“皇兄，我不能没有宋明的。他对我的感情没有那么深，怎么样都可以过得很好，我不行的。”
说到后面，他有些哽咽。“母后一直想要我成婚生子，可是我好怕他也会成婚养子，到时候我就不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两人之间，看似宋明卑微，可是放不下的是晋王。是他主动成了好事，才让两人有了更深的联系。可是两人若是都成婚呢？他们也许还有身体上的交流，但都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了。
晋王想要的就是只有彼此的生活，因为从前他们就是这么相互扶持过来的，已经习惯了，所以改不掉了。
景熙帝一言难尽地看着晋王，感觉糟心透了，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让他不成婚、不养子不就好了。”
“他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是家穷了才入宫的。我忤逆不了母后，他就能违抗父母么？即便他违抗了，看到我子孙满堂，就不会怨我么？”
晋王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是苦涩的。“皇兄你知道么？他连坟墓都买好了，没想过和我葬在一起的。因为他葬入不了皇陵。”
有的时候很绝望，觉得自己这般身份地位，屈尊和你在一起，你怎么还能不掏心掏肺倾其所有付出呢？可是在一起久了，就会明白，像宋明这种以生存为主的小内侍，可以为了衷心奋不顾身为你去死，只为身后荣耀；却不会卖色求荣、以身饲虎，走上这条注定下场凄惨的道路。
他们已经没了子孙根，求得便是生、财、利，只为娶妻养子、再等年老以后赎了子孙根完完整整地下葬，便已是圆满了。
景熙帝发怔，被坟墓二字触动心弦。他想起从前徐氏说的，“嫁给谁也无所谓的，只要死了有地方埋就行。”
那时他让晋王与徐氏和离，又把她养在光宅坊的时候，徐氏又是怎样的心境呢？会不会也担心死后没有地方下葬呢？有些东西不能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