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王离开长安的时候,安宁正是碧玉年华。
她的生母是先帝的嫡妻,也就是已逝的惠仁太后老蚌怀珠生下的幼女,因为兄弟姐妹在乱战中皆亡,最后成了最尊贵的长公主,因此性情很是张扬、不肯吃亏。
像平阳公主也只敢玩玩鞭子,而安宁则是随身带着一把短柄铁刀。铁刀装以角把,裹以纹革,外镶金银,嵌以珠玉,不仅价值连城,又是先帝亲手所赐,寓意非凡。
即便荆王再是受宠,也没有得到过类似的宝物,因此记忆犹新。
安宁下意识摸到腰间,那里空荡荡的,她已经多年未曾佩戴了:“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哪还有力气玩刀呢?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多年未见,又怎知我现在性情?”
荆王冷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忍不住动动鼻子,从安宁身上闻到了一股有些厚重的香火味:“你还信佛?真是干鱼肚里寻胆——少见。”
真的很不讨喜,嘴里就说不出让人满意的话。安宁也不知先帝到底喜欢荆王哪一点,但她是很不喜欢荆王的,于是在他对面坐下,“你这张嘴,若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啧啧,这才是我认识的安宁公主嘛。”
荆王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着热酒,“都这把岁数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装什么装。”
安宁脸色笑意淡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钱不够花了。”荆王随口编了个理由,“你们在城中风流快活,可曾管过我的死活?你可是不知道,我呢,闲着无聊,生了许多孩子。这孩子开销很大的,所以就回来蹭蹭饭喽。”
安宁知道他说的是瞎话,荆王也知道安宁知道他说的是瞎话。
她心里稍稍地有些不安,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很是淡定从容:“何时回去?”
“回去作甚?”荆王举了举酒杯,“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酒。”
胡说八道,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安宁懒地理他,默不作声地撩开帘子走了出去,直到四下无人,问道:“查到了么?”
婢女点头,四下环顾,这才小声道:“是陛下亲自下旨召回来的。”
安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不是很想让荆王留在长安,但陛下亲召...为何突然召荆王回来呢?
这也是其他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只是在场的这些人,也就只有吴王与荆王的感情好上一些,自然知晓一些内情,但他没有说话。
面对众人打探,荆王轻轻拍打着膝盖,回道:“颖隆犯下这么大的事都能回来,我怎么不能回来?况且怎么回来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不想走了。”
颖隆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她和景熙帝是一母同胞,可比与荆王的关系亲密多了,怎么就不能回来了?一个大男人,嘴这么碎,真不要脸。尤其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金子,心更痛了。“荆王,你说话注意点,不然你以后大冬天就只能吃菘菜了。”
荆王撇撇嘴,不是很在意对方的话。他从前很受宠,皇陵之处又清幽,银钱都没地方花,不然哪能养得起这么多孩子。“我连铁皮石斛煮的菘菜都不吃。”
这话却是有些夸大了。
汉王眉梢微动,他从前出游寻过一些草药和药方,自然知道铁皮石斛的珍贵。“荆王,看来你的生活很滋润嘛。”
颖隆阴阳怪气地接道:“是啊,花别人的钱,能不滋润嘛。”
“颖隆...”荆王冷了脸,“本王花你的钱了?让你在这叽叽歪歪的?”
“呦,你这是不认账了!”颖隆心里的火霎时就起来了。
安宁看向颖隆:“你怀着孩子,生什么气?”
她又转头看向荆王:“她怀孕了,你同她计较什么?”
“这怎么能是计较呢?”荆王随手将茶杯扔在案桌上,水溅四方,茶杯咕噜咕噜滑过案桌,最后摔掉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本王没做过的事情,绝不允许旁人往本王头上扣屎盆子,还在本王的地盘上说三道四。”
吴王捏捏鼻子,主动开口询问:“颖隆,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荆王花你的钱了?”
颖隆这下不敢吱声了,那些金子从何而来,心里清楚地很。一旦捅出去,连太后都保不住她,便道:“是我怀孕,记性不好,记差了。”
“皇兄、我向你认错。”
荆王挥了挥手:“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日后说话还是注意点。毕竟脑袋空空,就还是少说话。”
颖隆心气不平,正要说话,便见荆王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安宁,“长公主,你现在倒是好性子,居然也能当中间人调和了。”
安宁眉心一抽,微微颔首:“都是兄弟姐妹,还是要和气些。你刚回来,就想闹到陛下那里去么?”
荆王冷笑,扶着凭几起身,“也不是不可以,左右你们都知道本王的性情。”
他兴致淡淡,甩起袖子离开了。
安宁压下心中的火气,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我还要捡佛豆,先行一步。”
颖隆下意识撇了撇嘴,扶着女侍的手小心翼翼地起身:“我身子不济,先回家了。”
留下汉王、晋王、吴王面面相觑。
吴王忍不住摇头,对剩余两人解释道:“他脾气不太好,人却不坏,你多包涵一些。”
晋王和汉王都是没见过荆王的,自然有些好奇。汉王问道:“荆王胆子好大,都敢给安宁公主脸色看。”
吴王失笑。“荆王脾气不好,安宁从前也是烈性,又都受宠,自然有些不对付。”
他的笑容淡了淡,有些担心荆王,心不在焉地陪了一些酒,各自散去。
送完客人,吴王才稍稍洗漱,散去浑身酒味,去寻荆王。
小湖上,一粒小舟,舟上生着炉火。
荆王穿了一身青色袍衫,坐在炉边烤着赤薯,时不时用树枝翻动一下。
吴王动动鼻子,撩起袍角坐下。“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若是这就生气了,那我岂不是早就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