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手里拿着一盏蜡烛,微微俯身,看着案桌上的行宫地图。
这是末朝遗物,只是若干年过去,行宫有一些地方翻修改建过,实物和地图就有一些偏差。
他傍晚在行宫里逛了一圈,心里有了成算。起身将蜡烛放在一旁,而后坐下,拿笔,在空白纸上重新绘制一幅草图。
营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方大人来了。”
他退后一步,显出方勇的身形。
“你来的正好。”景熙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温声道:“渴不渴?”
方勇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渴不渴。”
景熙帝失笑,起身冲着方勇招招手,“过来看看。”
方勇本就是负责皇帝守卫事宜的,对行宫的一花一草自然很是熟悉,见到草图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行宫所在。他细细查看,端详了好一会儿,拱了拱手笑道:“陛下只是逛了一圈就能画出地图,微臣佩服。”
“哪有这么夸张?”景熙帝放下笔,走到榻边就坐,而后冲着方勇扬了扬头。
他倒了两杯茶杯,将其中一杯推至方勇面前,“我从前也是来过行宫避暑的,有些地方还是有印象的。”
景熙帝喝了口温茶,面色稍正,“你觉着,他们此时动手的可能有多大?”
方勇轻声道:“陛下,只要他们想要动手,都只是一场赌博式谋反行动而已。您正是壮年,声势愈隆,微臣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勇气?”
“这些人的存在,不正是说明了朕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够到位么?”
方勇微微蹙眉,“建朝那几年灾害频发,乃是天灾,非人力所不能更改。这些隐户不过是那时留下的隐患,圣人不必自责。”
“两千户啊,不是一笔小数目。”
景熙帝喝了口温茶,声音微沉,“你说,他们此时若是动手,会选在何时动手?”
方勇沉吟半响,“夜间动手更为隐蔽。但是宫门日夜都有人把手,唯独交接的时候会有一些时间漏洞,若是微臣,便会选在此时。”
“交接也不会有太多时间。”景熙帝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略一思忖,“既然这样,不如为他们创造时机。你先回去,等朕吩咐。”
方勇起身,躬身道:“诺。”
月色清冷,两侧玉兰花开,带来些许清香。
景熙帝回寝殿之时,屋里蜡烛还亮着。他手一顿,先去稍稍换洗,而后散着头发小心推开房门。
烛光下,徐氏擦拭着那把胡刀。
他微微一怔,脸上忍不住挂笑,合上房门走了过去。“怎么还不睡?”
徐氏对着剑刃吹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下。“醒来你不在,就有些睡不着。”
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她满意地套上刀鞘。
景熙帝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随手扔在一侧的木枷上,“好久没见你这把刀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他走得近了一些,双手撑在对方的身侧,微微俯身,“害怕朕护不住你?”
徐氏的心跳渐渐加速,下意识将胡刀放在案桌上,只觉得对方的呼吸离她很紧。她稍稍有些不自在,睫毛不由微微颤动,“我没...”
景熙帝却已经抱着她的肩,慢慢俯了下去,将头埋在她的颈肩,深吸了口对方身上的味道。
有了丑奴后,她的衣服就不用熏香了,又因丑奴爱喝酥煎茶,徐氏每日也会饮用一些,因此她的身上就只有一股香甜气息,掺着很淡的茶奶味。
很温馨舒服的味道,景熙帝渐渐放松了下来。
徐氏眉眼漾起笑意,身子没有像之前那般僵住,毕竟已经习惯了。她只是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肩,轻声道:“我只是想,不光你可以护着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和丑奴的。”
景熙帝心头一颤,未曾有人对他说过此话。他伸手,将对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嘱咐:“好,你保护我。”
月色皎洁,而长夜漫漫。
安宁公主无心睡眠,起身临窗对月。
她身边常行走的侍女并未随行,而是早已换成了散落隐户中的女郎。
这些人的前身有点像流浪军,给钱就卖命的那种,毕竟人到极处,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干。只是被安宁收编后,立为隐户,养在别处。经过多年休养,女郎们脸上肤色健康,身材结实,干起活来很是利索。她们的年龄正适婚龄,却随着安宁公主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祖辈都是那种你出钱,我干活的传统。
安宁公主难得有些伤感,叹道:“我阿母一生善孕,最后却只有我一个子嗣;陪伴我父一生,除了苦难,也没享什么福,最后郁疾而亡。如今世人只知卫高祖,只知宁寿宫,还有谁会记得已逝的惠仁太后?”
“人这一生太过短暂,来时空空,走时空空,如镜花水月一般,什么都留不住。”
“殿下。”侍女直言道:“您是长公主,是顶尖的权贵,何谈空空?”
“公主算是什么权贵?”安宁微微侧头,笑道:“在史书上,最多寥寥一行,还不如品阶低下的小官。”
她自喃道:“我的一生波澜壮阔,怎可只用一行就能概括?”
侍女有点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安宁也并未解释太多,轻轻关上轩窗。烛光下,眉眼精致和善,又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动手之日,重伤太后即可。”
“您不想要她死么?”
安宁冷笑,心中难免激愤。“我要她活着,要她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的那种活着。”
当年宁寿宫的那位挺着肚子到惠仁太后面前炫耀,惹得重病在身的惠仁太后吐血而亡,以为她不知道么?一个小小的嫔妃,只产下位公主就如此张扬,当真是不知所谓。不然先帝为何选她腹中子嗣过继?
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太后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即便太妃育有两子,先帝仍然把四皇子再过继回去,养在膝下。以至于就算她只是贵妃又如何?景熙帝上位,她仍然升为太后。
安宁纵使修身养性多年,想起往事也恨不得咬死太后。